梦中的小院
早晨醒来,梦中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往事还在脑海里一幕幕的回旋播映。
在梦里,我和母亲又回到了外祖父的小院。
清冷的院落,枯叶遍地。土黄的老屋,镶嵌着残破的窗棂。压水井锈迹斑斑,上面落满了灰尘。那把快要磨秃的铁锨还立在东墙上,也已是面目全非,一切的迹象显示已好久没有人到过这里。
春风阵阵,棠枣树摇动着干硬的枝丫,还记得它的果实椭圆,像光滑的鹅卵石,摘一颗放在嘴里,甘甜爽口。小时候的许多个中秋节,说是去外祖父家走亲戚,其实更牵挂的是外祖父院里的棠枣和石榴。我和姐妹们常常爬上外祖父家的房顶,头顶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眼前是碧叶红果的大枣树,我们摘下一颗颗晶莹红透的枣子,美美地吃个够,然后再摘一些带回家。见我们开心,外祖父总是微笑着。二十年过去,棠枣树老了,看它那黑里透青的树干,应该还活着,只是比别的植物苏醒得慢了一些。石榴树才发了新芽,吐露着单调的生机,当年我们姐妹几个从石榴树花开花落到结出果实,总在期盼着,只为早日吃到那甘甜的果实,晶莹剔透的颗粒甜透心底,现在它已长大,果实应该更加多汁甘美。
我和母亲站在院中,回想外祖父外祖母在世时的一幕幕前尘往事。岁月滚滚,浮生若梦,许多过往想来让人不胜唏嘘。
在我熟悉的亲人中,外祖母是第一个离开人世的。记忆中的她,小脚,花白的头发挽成髻,拄着简单粗糙的红棕色拐棍,走路颤微微的。在我初记事的时候,她不过七十岁的年纪,却已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外祖母七十三岁患偏瘫,那时我也不过六七岁,她健康时的事情,我也只记得三两件。
其一就是外祖母到我家来,依然是拄着拐棍,手里提着黑白花格的土布包袱。在我们当时住的东屋里,外祖母丢掉拐棍,坐在板凳上,将包袱放在膝上,我们姐妹几个急切地看她打开包袱,里面是七八个白面糖包子,挺拔俊美的三只角,白白胖胖的模样,很是诱人,她给我们姐妹一人分了一个,那香那甜,至今记忆犹新,那也是我小时候所吃过的极少数的美味之一。
其二也是外祖母到我家来,依然拄着拐棍,依然颤微微的。那时节我的母亲正在织布,正进行到刷线的流程,外祖母上前帮忙,她扔下拐棍,拿起刷子,刷起来每一下都是那么有力,那么均匀。烈日下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永远保存在我记忆的相册里。
对外祖父的记忆则丰富的多,外祖父于一九九四年去世,那时候我已参加工作快两年的时间了。
外祖父身材高大,尽管从记事起,他就已经是老年人了,但他清癯的面容,蔼然可亲的微笑,让人始终感到他是一位可爱的老人。大约是在外祖母生病以后,他开始驼背,至八十四岁去世时,身材已几乎是半躬着的了,生活的劳累、节俭的饮食终于让外祖父不再挺拔高大。
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外祖父有文化,印象最深的是外祖父床头柜上的线装书,有一尺厚,总是摆放的整整齐齐。因为我们家与外祖父家距离七八里地的路程,中间有大河相隔,也没有正规的桥梁(只搭了一条晃晃悠悠的竹板桥),母亲整日为生计所忙,又不放心孩子们在没有大人监护的情况下过桥,所以我们一年并去不了几次外祖父家,我们和外祖父之间也似乎总未消除隔膜。因为那些书,我们对外祖父更多了几份敬仰和好感,但我们并不敢翻动他的书(其实那些书全是竖排的繁体字,我们也看不懂),也不好意思让他给我们讲书中的故事,外祖父在老年时候,自己也已极少翻看,后来那些书不知道被谁收藏了。
外祖父一生为人忠厚,从来都是热情帮助别人,却又不肯麻烦别人,即使是在外祖母瘫痪在床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常年照料。在农村邻里之间最常发生宅基地的纠纷,外祖父家也曾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在外祖父扒掉老屋翻盖新房的时候,对方非说外祖父的老宅基地占有他们家的一部分,面对对方的强占强夺,很多人会为争一口气,坚持寸土不让,但外祖父选择了退让,现在想来,当年在小院居住的外祖父胸怀是多么的宽广。
梦中醒来,往事如丝如缕,理不清,剪不断。“追想当时事,何殊昨夜中。”其实外祖父的老屋许多年前就被舅父卖给了别人,不知道为何还会做起这样的梦,也许是因为清明又至,这几天母亲总是在念叨回老家上坟的缘故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但我却愿天地间存在灵魂,能让我把最知心的话语说给外祖父外祖母听,也让他们看见我们一家今天的幸福美满,正是实现了他们的心愿,他们能看到他们的女儿——我的母亲已是古稀之年,却依然身体健硕,生活安好,他们该是多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