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

近来整个人不得宁静，荒茫无从的心，觉得没有倚靠似的，不知要怎样对它。四顾却还空落落的，且在空里喧沸着一片眉眼不明的嘈杂。于是，我心下里很想做那么一个人，一个有些乖违的诗人。瘦削的他，在凉薄的秋风里踱着步子，沿着小路踟蹰独行，彼时将有细弱微黄的柳叶飘摇而坠，寥落地打在他灰白的竹布衫上。此外，便没有什么了，假使他累了，就坐在道边的青石上，抬着脸儿冷冷地看月牙儿。可惜，这只是想像，断绝一切尘念，了却营营之心，在现实当中闭目清守，我知道是不行的。

对于世事，已然大半明了，那时虽不曾带着故意之心去感受，但一番历练下来，总还是甘苦自知，所以高兴也罢，失意也罢，它终究是平生到此的况味，因而在这上面，我实不敢再有怨言。为此，我也认真自省过，从某一天或某件事上，往前一路追寻，想我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太过自私，不能够温和地体谅别人，可这些念头到最后总被惶恐打断，因为与现在相比，过去的那个自己简直好得太多，反而是目下之我，叫人不敢仔细深想。

生活总是磨人的吧，无形之中，会丢却很多鲜亮活泼的东西而不自知，即使偶尔发觉了，还当它是什么参悟反要欣喜，等到真的有所触动，也还要默许宽纵着，进入到不关痛痒的麻木期，而且低头一活就是好些年。在原来，我是顶瞧不上这些的，心想等自己到了他们的年纪，必然还会活得有滋味，有声色，对酒而歌，笑吟妙谈。然而，现在才知道，彼山亦同此水，我与他们实在没什么分别。

我相信，人都是趋利避害，嫌恶讨喜的，这必是有很多不能自抗的外力，来劫夺他慧美的灵性，才会悻然如此。他那时并不是没有挣扎，也曾像个专心的水手，忙不迭地竖桅升帆。怎奈舟行千里，触礁无数，船身已然漏了的，任他如何修补，总敌不过浸水如注。有很多事就是这样，它们背朝着希望去发生，我们却毫无办法，对此，与其用佛家的因果之说反思过去，毋宁做个铁心冷面的人，将这些滋味拧眉吞咽了。人活一世，温良谦卑固不可丢，然而咬牙饮泪的骄傲也一定要有。否则，人到底要怎样撑着这些滋味？

我知道自己是个惯会夸张的人，每每将那些不好放大了，而对到手的幸福却轻描淡写。为此，我很不希望那些尚在懵懂的孩子们，看到我的文字，以免使他们忧虑。想我自己做孩子的时候，何尝不是天天都有新鲜的念头，谁要是泼点冷水，我也定要恼个好几天。记得每到吃饭之前，我先要取好筷子，并经常故意地多带出一根儿来，然后告诉母亲说，看来今天会有亲戚登门了，等下准备好吃的吧。母亲自然看出我的馋相儿，说小孩子不要信这个，只有水缸里的草棍儿立起来，才有可能是真的。

水缸里的确会漂着几根草棍儿，但能在水中立起来的实在寥寥，偶尔幸运地发现了，母亲却正好不在家。尽管如此，我还是会跑到村口，坐在矮墙上，等着姑姑穿了鲜亮的衣服，挎着篮子，从远处走来。

那时，地里的桃花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