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江南千年醉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这是一首散发着淡淡幽怨的芳香的诗,伤怀间似乎仍能聆听到那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像诗一样幽怨的我,打马启程,去往那梦中的美丽江南。
江南好,碧荷水中央;江南媚,前世去,今生犹未还,不忍下江南。美丽的错误,寂寞的城,马蹄声尽处,人物依稀,桃花依旧,瘦尽霓裳一世愁,回眸清泪婆娑中。
尽管,我的笔墨饱满,也不敢奢想轻触那人间仙境的江南,因为那是剔透的露珠一滴,也尽管我的诗情婉转,也不敢贸然咏叹那如梦如幻的江南,因为那是隽永的诗书一卷。但是啊,我仍然用我流光的双眼,深情地将你顾盼,用我奔涌的诗行将你念想,因为就是那一抹马蹄的留香,我已沉醉千年,诗意地栖息着的,你是我的江南。
烟花流溅,草长莺飞,穿过塞北的丛峰峡障,漫过茫茫的戈壁尘沙,背着芳香的书匣,我溯水而来,飘入了你的视线,嵌入了你的画卷。由此,江南的桃花水岸多了一个风尘仆仆但神采飞扬的牵马的人,还有那一袭褴褛的衣衫。在这清丽的画卷里,满眼的绿揉碎了我,成了一只翠蝶,扑鼻的香迷醉了我,成了一瓣桃花,一支丁香,连同风餐露宿的马儿乖顺的,湿漉漉地鲜活在南疆的柔波里。
那些只有天堂才有的胜景,每走一步都在抓扯着我的神经,眼睛乐此不疲,不忍放过每一片树叶,每一池绿波,每一处城郭。任由马蹄缓缓,踩着浅花杏雨,踱过绿水栈桥,穿过亭台楼榭,流连在深邃的园林,清幽的书院,古朴的小镇,静谧的矮巷。小坐于石阶,静静聆听雨落的碎响、花绽的声音,细细感受喧哗、柔美、细腻和雅致,默默地追寻历史蹁跹遥远的踪迹,烟花和记忆。走过一座桥还是一座桥,出了一条巷还有一条巷,水伴着桥,绕着屋舍,桥接着城郭,此起彼伏的那江南的烟火,望不尽江水迢迢,阅不尽楼榭渺渺,步步在画中,时时在梦里。
我,还有我的马儿便失落在了这里,迷失在这水乡泽国。
我们怎么就迷失在这里呢?
风,摇落了堤边的柳絮,朦胧了我望江的双眸,青梅,涩涩的耀眼,采一只便醉倒在树下。冰清的栀子,娇嫩的樱桃,醉在江南有何妨?醉卧片舟,头枕鉴湖的碧波,看重山舞蹈;温一壶老酒,闲坐船头看渔舟唱晚,听巷间越韵吴音。瞬间,温软在这淡泊的古色古香的域里,停止在这样的时光流里。思绪游曳在水草丰茂,河网如织的水乡,梦里梦外都是水,太湖的水,西湖的水,吉安的水,周庄的水,乌镇的水,秦淮河的水,黄浦江的水……荡漾在江南这样的水乡里,情愿幻化成一尾鱼,一块石,一束草,一叶舟,一座桥,一笔墨花,一片瓦当或闲云,静静幽幽地栖于这绵延千里的画卷中。
打马在江南的画卷,便趟入了唐诗宋词的河里。这条河承载着千年的历史沉浮,如烟往事,更承传着羁旅官宦、文人墨客和僧侣雅士的精神之邦。采撷一束杏花雨,翻开这些绮丽的散发幽香的丝绢,徜徉于诗湖词泊。长江流域的河流文化,在越文化、吴文化、楚文化以及扬州文化、徽州文化、金陵文化的大汇聚,大交融中成就了瑰丽的江南文化,成就了那些文人士大夫,也成就了那些经典隽永,百诵不衰的诗词歌赋。在这样的河流里,便与太白同游天竺三寺,与少陵再登岳阳楼,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与乐天打马钱塘,与诚斋共赴秋山,携东坡共赏空蒙,与三变醉听箫鼓,与羲之研书,公望论画,寄情山水田园,放歌万里江天,心神便飘逸着,灵动着,鲜活了……
你是唐诗,你是宋词吗?你是我打马而来的江南!
你是天堂,你是仙境,你是心灵深处的一扁舟,一碗酒,一把伞,一棵树,你更是闺怨、伤别、离痛,和羁旅中那一束被梅雨濡湿的哀愁。慰藉的不再孤独,伤痛的不再麻木。诗意地栖息着,流光溢彩千年,残月如钩,关山烟雨透。“街前酒薄醉易醒,满眼春愁消不得。”那一江春水怎能樽酹得尽?
自古悲情多寂寥,浮华过处是笙箫。怅默默,淋湿在清愁如发的江南,披一件蓑衣,临水而立,看雨点纷飞,烟花羞掩,千山凝翠,舟歇船家退,灯烛独微微,思如暮雪寂寞成堆。手牵一支柳,思飘江天外,我的寂寞的江南。
寂寞在繁华殆尽,在晓月冰悬,那种“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忧思,怎么也望不尽,扯不断理还乱,蓬头迷双眸。寂寞在萧萧雨帘,在白帆远逝,那种“别离若向百花时,东风弹泪有谁知。”的愁情怎么也掩不住,泪涟涟湿衣袖,哽咽堵心眼。寂寞在流年飞度,在孤衫抱暖,那种“今宵帘幕扬花阴,空馀枕泪独伤心。”的孤寂怎么也驱不远,更相近独欢悲,浊泪洒空榻。我的寂寞的江南!
和我消瘦的马儿,寂寞的对影婆娑在驿桥上。忽然,在那银光流泻处,衰草残荷畔,柳永牵着和我一样消瘦的马儿婉约轻吟:“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胡笳怨,平沙雁,旋惊散,画屏展,黛眉浅,年光晚,当愁眼,旅魂乱,残照满,断云远。“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乃归云谁寄?”……
柳兄,我寄——
一语惊鸿,瘦马萧萧。柳兄已去,空留半月栖枝头。复怅惘,累添愁绪。
桨声灯影里,秦淮至灯船梭流,乌衣巷丝竹渺渺。惊回首,金粉楼台,画舫凌波处,一人花间语断肠:“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李兄,我已来——
灯火阑珊处,画舫悠悠曳曳,煜已飘逝,春风不在,抚阑干,秦淮水凉。
恍惚中,“一梦经年瘦”,弦断几参差,不忍下江南。
晨曦破,寂寞如烟,望天上燕,知是伊人来。那美如芦花般的江南女子在溪水畔,“婀娜松髻,轻盈淡薄妆。”素雅端庄;在荷中央,“见人羞不语,回艇入溪藏”。娇柔妩媚。在琴瑟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这样的江南,注定要不期而遇的,那江南清丽灵动的女子,那绿荇碧荷样的柔情。
你是我的佳人吗?牵马的我打你的身边风尘仆仆地擦肩而过,流盼的美眸涤荡了我疲惫的心房,驻足在你流光的芬芳里,闭眼静歇。睁开眼,如瀑的秀发拂过我的脸庞,轻盈着婀娜而去,像一片云彩,留下了孤孤的我,如一枚相思的红豆凄婉的望云悠悠切切。
结缰于桂树,依着我的马儿,坐在河水淙淙的古桥边,望着桥下舟船行云流水,桥上过客流水行云的来往。石阶边,缓缓的柔波吻舔着墨绿的岸,浆洗衣衫的女子影倒水面,秀发流霞般飘逸在胸前。憨憨的石凳,油亮的竹椅,淡淡的茶香和那闲谈的慈祥的阿公阿婆、快活嬉戏的小弟小妹,都让这水乡古镇分外温馨,恬淡,祥和。
沉醉在小镇,这里生息着我江南的姑娘和美好的时光。多么想让时光停息,化成你绿水边一块青石,白墙上一抹绿苔,老树上一只鸟雀,静静的和你留守着岁月流长。可是啊,我不能。因为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你也终将是我美丽的过往。
如梦的姑娘啊,你可愿和我一起牵着马儿到天涯?
寂寞的江南,我的忧伤的江南,我怎么就走不进你的心上?不忍下江南。
流连在江南,看芳华万千,任这般轮回,风情最闹处,人到寂寞时。浮华尽,人堪黄花云水去,何事不蹉跎?涩泪洗面,忍回头,浮云一片空悠悠。“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挥挥手,“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那个我曾打马而过的江南。
碧沃千里的秀山茂水,那梦幻般的姑娘,我的江南啊,你又在哪里?你可知我已经伴你千年,回首千年仍没有走回来!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梵音袅袅,檀香渺渺。在去往大香林的路上,和我一样枯瘦的马儿,静寂的行走在水幕丝雨中,与那些发黄的诗行,潮湿了念想,留下了一行行惆怅和雨的苍凉。
蓦然回首,烟雨纷飞的朦胧中,我依稀望见——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
——戴望舒《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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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历】
席平均,男,1975年出生,汉语言文学本科,陕西省咸阳彬县人,曾用笔名漆溪行者、平原君。热爱文艺、文学,并致力于文学艺术创作。《陕西日报》、《咸阳日报》、《今日彬县》及《民声报》特约通讯员,《诗中国》杂志特约编辑,陕西省彬县作协特约嘉宾。曾创办《蒲谷文学》;在全国各类期刊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和小说等作品100余篇。现在彬县县级国家机关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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