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渠有灵
夏天我去过桂林的。从阳朔,走恭城,再到荔浦,我醉心于沿途的灵山秀水,惊叹一座座山峰的险峻雄奇,一弯弯河水的澄澈沉静,感慨恭城油茶醇厚的芳香和银子洞的天地造化,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仙境,一直到离开了很久,仍然不解上天为什么偏把这所有的钟灵毓秀都给予了这片神奇的土地。桂林的朋友们却见惯不怪,淡淡地说,你去看看龙胜的梯田和兴安灵渠吧。一定能从那里找到满意的答案。
夏去秋来,终于有机会去兴安了,还没有上路,就已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从两江机场到兴安的车上,工作人员一路向我数着兴安的风土人情和山水名胜,更是吊足了我的胃口,让我恨不得马上就去朝圣那条让我心向往之、和万里长城一样古老的灵渠了。到达兴安已是星光满天,我便早睡了,计划着第二天一早就抢个先,去一睹灵渠的风采。夜里却下了雨,噼噼啪啪打在地上,在房间里就知道雨的来势凶急,心下却并不忐忑,刚六点半,就拿着雨伞下了楼,来在大堂,扒着玻璃往外看,滂沱的秋雨立刻迷蒙了视野,雨中的房子和街道,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有些发愣。我只有瞬间的犹豫,就撑开伞,一头冲进了密密的雨帘。
虽然在雨中,小城的安静仍让我这个长期奔波在大都市里的人有些不适应。如若是在晴日,怕是太阳早升上了屋顶,街道上却没有几个人,两边的店铺也都门户紧闭,只有扯天连地的秋雨,萧萧不歇地落下来,汇聚在一起,流向下水道的入口。从宾馆出门,也不问路,沿着一条街道往前走,大约一刻钟之后,便看见了一道潺潺的流水。向迎面的乡亲打听,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渠南渠了,如果继续走下去,还能看见大小天平和铧嘴,走到铧嘴的尽头,就是湘江。我向相遇的老乡道了谢,驻足在了灵渠的岸边。想一想这就是被郭沫若先生称之为“与长城南北呼应,同为世界奇观”的世界上现存最完整的古代水利工程,心里立刻肃然起敬起来。是啊,眼前的沟渠,完全不似我想象的那么宽阔,水也不深,却不但沟通了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成为中国古代沟通中原和岭南的交通枢纽,为当时的秦统一中国起过重要作用,而且至今仍发挥着调节两大水系的作用,你不能感叹中华民族的的智慧和伟大,你只要让他扎扎实实地去做一件事情,他就能做到让你叹为观止的极致。
我打消了出宾馆时的念头——冒着雨一路走下去,看尽沿途的楼榭亭台,陡门天平和铧嘴江水,而是站在灵渠岸边,细细地欣赏起雨雾中的景致来。
雨中的灵渠和整个县城一样,带着潮湿的气息,密集的雨点落在高处阔大的叶片上,落在雨伞上,声音陡然变得洪亮,落在渠水里的,却互相挤兑这,溅起大小不一的水泡和菊花盛开般的涟漪。渠水却见惯不怪,始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地向前流淌,仿佛几千年来从没有没惊动过。灵渠的沿岸也不似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沟渠,一律水泥砌成的台阶,甚至河底都砌了石头,而是保留了原生态的泥土,泥土上长满了茂密的野草,脚步踏着野草,探身往水里看,原来渠床上布满了更密的水草。那些水草一律青碧而修长,因为水流的缘故,整齐地朝向同一个方向,随着水的流淌,曼妙舞动,像极了风姿绰约的边地少女。沿途俯仰的高大乔木,也把枝枝叶叶的影子投射在水里,让清澈的渠水猛看去却带着浑浊的墨绿,如酒般浓酽。横在灵渠上的桥梁(其实就是曾经的陡门,是架在灵渠上的一种通航设施,其作用类似于现代的船闸,只是略显简陋而已,操作起来当然也比船闸简便灵活)也因为这秋雨,少了穿梭往来的游人,而变得空阔起来,倒是对岸的高大乔木,淋淋沥沥一身雨水,平添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从灵渠边走过的行人,大半个身子被五颜六色的花伞罩着了,只能看见他们匆忙地脚步,极少有我这样雨中看水的游客,独立于水边,神思穿梭于历史和现实之间,希望能忽然窥破潜藏于这古老建筑内部的时光的秘密来。这灵渠却如同通灵,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用千百年不息的流淌,诉说着人间沧桑,呈现着内心养育的光芒。它什么也不说,却仿佛早已经说出了一切。待我冒着绵绵秋雨转回宾馆,它却已在我心里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再和众人一起乘坐观光大巴再去看灵渠行走时,绵绵秋雨早已散去,秋阳高照,天空蔚蓝,被洗涤过的青草和树叶焕然一新,清爽逼人。我们在景区正门前下车,首先被引进了左侧的展厅,听讲解员介绍起灵渠的历史变迁来。
灵渠是我国古代着名的三大水利工程之一,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219年),秦始皇用兵统一岭南,命监郡御史史禄开凿水运渠道,运送军饷,五年后灵渠始凿通,此后屡次增修,工程逐步完善,始有今日之壮景。灵渠分南、北二渠,其中南渠长33.15公里,北渠长3.25公里,整个水利工程有南渠、北渠、陡门、天平、铧嘴等构成,两千多年来,成为沟通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进而联通南北的水运枢纽,在当时的自然条件下,为秦的统一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但如此科学而严密的大型水利工程,并非秦朝独立完成,而是经历了后世的不断完善。史料记载:“监郡史禄,凿城台山,激水西流与离水合。”这就是说,史禄当初只修建了南渠、溢流堰,沟通了漓江和湘江,通了漕运;到了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继疏之”,修北渠;及至唐代,桂管观察使李渤“于湘流砂磕中垒石作铧嘴,锐起前,逆分湘流为两。”使浩浩江水变成了缓慢的旁流,分别流入南北渠,极大地减小了河水对拦河坝的直接冲击,提高了拦河坝的抗洪能力;后任桂州刺史鱼梦威继承了他的前辈李渤的事业,对沿渠的陡门进行了全面改造,大大提升了灵渠的通航和泄洪能力,并正式将这条历经秦、汉、唐三代千余年,无数人为之付出艰辛血汗的人工运河正式命名为“灵渠”。
因为记挂着清代袁枚先生“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的优美诗句,一行人沿着南渠向铧嘴方向走去的途中,我的兴趣并没有在四贤祠、古树吞碑、飞来石等景点过多停留,而是把所有的专注都黏在了那一渠清冽的流水里。看画船悠悠,鱼游浅底,老树照影,水草披拂,聆琴声荡漾,山歌嘹亮,恍惚一下子穿越时光隧道,回去了“诗经时代”,耳边也回响起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的抑扬和顿挫,心里一下子也杂花生树了……
有朋友反复催促去大小天平上合影,这才恋恋不舍地加快了脚步。因为不是丰水期,构成拦水坝的大、小天平并没有激流波澜奔腾而下,而是裸出了筑坝的条石。岁月的久远,水流的冲击。让那些石头早已消失了棱角,变得光滑圆润,天平上散布着来自四方的游人,正忙着拍照留影。讲解员告诉我们,这一条拦水坝,尽是用大小不一的条石铸造而成,那时没有水泥,也没有钢材,我们的祖先就精挑细选来山上极其耐水侵蚀的松木打桩,用条石一块一块垒起来。条石间的缝隙用糯米为主料的粘合物填充,再巧妙利用水流的自然冲击力,让那些缝隙经过冲击和挤压,变得愈加牢固。忽然想到如今那些还没建好就垮塌的桥梁和楼房,我们在赞叹古人勤劳智慧的同时,更为他们的一丝不苟而嘘唏不已。因了这一条堤坝,才有了古代兴安人的福祉。而创造这福祉的正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兴安人民自己啊。
乘船过渠,登上铧嘴,见绿树成荫,遍地花草,鸟声时鸣,原来这里早已成为旅人休憩游乐的大公园。夕阳西下,站在铧嘴顶端极目远眺,但见远山起伏,江水浩渺,几只大雁扇动羽翼,眨眼就消失在了天边,让人不由顿生出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苍凉! 好在驻留的时间不长,离开铧嘴时,我们改乘游船,走南渠顺流而下。船行水上,人在画中。锦瑟鼓乐响起,大家放开喉咙,齐声唱起“唱山歌来——这边唱来那边和……”的歌来,歌声里荡漾回旋的是无际的欢乐与祥和。这时再看船行的灵渠,那潺缓流水,那摇荡树影,那起舞的水草,甚至一直相随的道路,都有了天地之灵气,仿佛正在心中默诵着和声——“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歌声悠扬,一直传向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