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冬天
节气是四季多么好的注脚。在我心里,每一个节气都像五线谱上的音符,弹奏着大自然诗意的旋律。
比如刚过的“立冬”,一念之下,仿佛身边蔓延了纯白的迷雾,令我不禁想探究这日子深处,北风将吹送怎样萧瑟的篇章,凋残将演绎哪堪枯寂的景象,雨雪将延续如何凛冽的凄绝。
也许是因为体质的缘故,生来惧怕寒冷,因而格外渴望温度。冬天应是最难熬的吧?像绵绵不休的杨花柳絮,扯着扯不断的阴冷和潮湿,缠着缠不完的纠结和淤积。平生三十余年,我的手一年有两季都泡在冻疮的伤痛里,无法自愈。冬天对我而言,何其苦煞何其难熬,可见一斑。
打小,我就深切地厌恶冬天,惧怕寒冷,一如厌恶我溃烂的肌肤以及薄软的意志。
童年时节,生活到处是触目惊心的冷酷。尤为清晰的一次,冰冻三尺的隆冬,学校在课间组织学生跑步,借以御寒增暖。我拖着不知被谁穿嫌小,在我却大了两号的棉鞋,跟着班级的队阵跑。那鞋走路况且踢踏踢踏,不能跟脚,一旦加快速度,更是一步赶不上一步。我一个人,眼看着荒草丛生的操场,一列一列的同学齐整划一,跑成一圈圆圈,扬起欢快的飞尘和热腾腾的蒸汽。只有我置身其外,像一只落单的雁,孤零零遗弃在他们身后。身形落后且不算,还要遮掩内心羞怯,加紧赶上大家的队列。风裹着彻骨的寒意,一拥而入。我出的洋相,不但没给身体增出一分的燥热,反而令我涕泪俱下,更显得面目全非。
海子说过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么庆幸人能够自然成长,能够从岁月里体悟生命新生的温度。多少泪水与绝望的情绪都被覆盖了,世界成为洒满光热的珍宝的巨大储藏室。“我啜饮露水的琼浆,聆听鸟儿的歌唱,和着青草的拍子起舞。我永远仰目朝天,不为看到我的幻想,而是为了看到光明(纪伯伦《花之咏》)。”四季本身就是生命之源,它有荣有枯,生生不息。
出于原始的需求,向往和暖,就是我在冬天最深切的感受,一如生命之源,欢乐之源。于是,生活中最简单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当我在冬日的午后,坐拥一窗温柔的阳光,幸福的暖流布满全身,那一刻,我别无所求。每当冻伤的疤痕日渐愈合,我生出的欢喜就像复苏的冻土,吐露生机的草叶,那一刻,太阳的温度像拯救众生的佛光,我虔诚地将它们揽入怀抱,贪婪地任凭那一寸寸光照在我身上流过,化解我的冻结的身心。
忽然又到冬天,在冰冷的天地之间,我自然而然地懂得了,无论多大的欲望,在四季的背景下,都会被修剪成对生长的渴望。寒冷让人迷恋温度,枯竭让人渴望雨露,为一缕枝杈之间泄露的阳光而雀跃吧,我从簌簌颤动的树叶上听到春天的脚步,随之而来是饱满的爱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