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之秋
是秋,已至。
辛卯的秋是伴着反复无常的天气变化恍惚而至的,既希望树叶有飘零之意,又不忍舍弃那夏末之绿。枯黄了边缘,却妄图保留不朽的容颜,那一刻,风一吹,沙子就迷了眼,干中带涩,涩中生疼,连着不知名的那根神经,牵动了心。
庚寅的秋在思念中一闪即逝,快的甚至让我以为扬州是没有秋天的,只是,在某个早自习结束的清晨,不觉一个颤动,枯叶便洒落了一地,层层叠叠,却没有任何规律的相互交错。我依稀记得那个百感交集的早晨,林间小道上一个瑟缩着的女孩在风中用手机拍下那个深秋敬文图书馆旁的最后一片树叶。因为从未想过她会在风中如此摇曳,毫无眷恋便翩然飞下,仿佛是一个渴求怀抱的孩子,迫不及待奔向母亲的怀抱。并不是所有的转瞬而逝只能是嗟叹,抓拍下的那一刻,有种湿润的东西在滋润面庞,为了这最后一片叶子?为了这初到之地的秋天?为了某个在这深秋思念的人?都有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百感交集汇此刻之泪。
我是喜欢秋天的,喜欢它飘零的婉约,喜欢它离别的伤感,喜欢它安宁祥和的人生。
朋友常说,论生活的性格,我是一个豪放的女子,而谈及文章,我又显得那么婉约。我是一片不甘在深秋零落的叶子,渴求那个温暖的怀抱,却又总也舍不下这段常栖的枝桠,就像每一个远离家乡的旅人,虽不愿承认,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第二故乡,待到离开的那一刻,或许,你会留恋,会落泪,会怀想,会伤秋……
但是辛卯之秋,我不想风中落泪,不愿在他乡做一个伤秋之人,那样,怀乡时会忘记面向哪个方向,不是么?!
辛卯之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纠结,许是年长一岁的缘故吧,仿佛一下子看淡了许多事,心中有豁然开朗之感。曾经苦苦追寻了很久的东西似乎转眼间变得清晰,现实依旧残酷,但却愿意去面对现实了。转念一想,自己又笑了,笑得甚是无奈,逃什么呢?现实终究是现实,改变不了的不如坦然接受,想逃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再一想,我这般愚钝无知之人,心想必也是无知的吧!既如此,逃过也就罢了,许就应了那负负得正的道理呢,以我那荒谬的逻辑---“以毒攻毒”甚好,用无知的心去看荒谬的世界,一切竟又显得可爱起来。这片的花落了,那片的丹桂又飘香了;这儿的草枯了,那儿的人工湖又覆上了;这边的乌云遮盖了,那边,必是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辛卯年岁,广陵的秋初于九月,深于十月,较之庚寅来得更早。更深露重的夜里,我常想,在结满窗花的玻璃窗上呼一口气,或是用手指勾勒一只眼,我能否窥见梦中的金陵?金陵的秋也像广陵这般吗?金陵的早晚是否也是这般迷离?繁花露中羞,昔日的桨声灯影依旧璀璨吗?那别离哀怨的笛声又将飘向何方?
想到金陵,不觉就笑了。那样的银杏叶铺满走过三年的道路,那样的枫叶红浸染堆积如屏的书本,那样的桂花香溢满忽静忽闹的校园。广陵不同。广陵没有银杏叶做便签,广陵不曾迷醉一树的枫叶红,广陵有的,是桂花香。风一吹,便由远及近,相拥着挤进鼻子,唤醒沉睡的嗅觉,这时,便不能再忽视它的存在了。
广陵的桂花甚是可爱。一株桂花树上簇拥了许许多多的孩子,四小花瓣相互瞅着,生怕谁在哪一刻偷偷抹了一层粉,多了几许香,秋风中,谁愿相让?它们,是风中的骄子,它们,是花中的宝贝。
广陵的秋应该说是逊于春天的,因为少了那样的名气,少了那样的才情。广陵的春是颇为诱人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嘛!但是,谁又曾评过“丹桂十月至广陵”呢?没有的。就连十月的瘦西湖也显得那么安静,但也正是那样的安静造就了广陵的安逸。一年四季,一如初春柳絮飘飞那般,几个朋友,早安一声,便可静坐下来咂几口清茶,品几只富春汤包,听一段扬州小剧,茶楼外的车水马龙便停滞于后,至少,心中不会再如此涌动。
说句实话,我确是不喜欢这样的“安逸”,这样的生活节奏,太慢,你会迷醉于那种日行瘦西湖畔,夜游大运河中的闲适,会觉得时间已过了太久太久。我害怕那种容颜虽在,心却已老去的苍凉,似是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心在幻海浮沉中渐渐老去,偶一遇上这样一个宜居之地便忘了曾有的那些斗志,那些年轻的梦想。其实,我们都还年轻,多少年后,我们也未必会老去,那又何必让一个陌生到熟悉的城市来磨灭了我们的斗志?我们这些80,90的孩子,谁又是安于成长,疲于飞翔的呢?
有一种鸟儿,一生飞行,一辈子只有一次着地,那便是与大地的死亡之吻。我们不是鸟儿,却渴望飞翔,我们也许会不停地坠地,但我们不必担心那是唯一的一次。就像广陵的柳絮,飘飞过庚寅的三月,又在辛卯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辛卯之秋的桂花定是先我明白了这生生不息的道理,便极尽芳香地在这匆忙的岁月里绽放,争妍,因为它知道,纵使陨落一地的芳华也难以掩尽它后世的风流。
人生姿态,亦当如此。生既风华绝代,死又何惧无人问津。离开同舍弃一样,痛及一时便无需再痛,因为这一切都不会真的别离。人生不会说再见。犹如这辛卯之秋,零落一夏的繁华,迎来千树万树的梨花。壬辰秋,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