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流金又流火
老屋的前面有一条小河,源于兑山,蜿蜒流淌于上沟、徐坪和几家独户三四里之后,纳入了另一条大河。在别人眼里,这三四里地的长度,充其量野溪一条,叫它小河有点虚浮,可我却从未这样想过。从大学毕业到开始工作十多年了,尽管和故乡的山山水水聚少离多,可这条河在我心里却早已切凿成岁月留痕,绵延流长于记忆的深处。
小时候家里穷,爸爸、妈妈基本上没有给我们兄妹几个买过玩具,即便是偶尔有吧,也是玩过几天后便不再搭理了。倒是那条小河,一年四季都在,成了陪伴我们兄妹和村里的娃娃们永远的玩伴,慰藉着我懵懵懂懂的童年。
春天到来时,隐隐绰绰的草色里,迎春花梗开始着上一层淡绿,像是在为报春进行事先的渲染。色彩虽然是淡了点,却正好投合春来时的那种节奏,娉娉婷婷地,如乘着微风,随一场小雨,就会全然将春天的姹紫嫣红抖落了出来,把不甚宽广的山沟装扮得异常美丽。
在这个时节,大地开始解冻了,父亲的农活也就开始了。父亲收工回来时偶尔会在小河边上折些柳枝给我和哥哥编个小凉帽,或者是给妹妹编一个缀着野花的花环。那时候对于父亲送给我们的小礼物,我们很是喜欢但却并不珍惜,戴不了多大一会就随手丢弃,可几十年过去了,冬去春来时,小河边杨柳新叶的叶片上,至今好像还映着父亲的面庞,绿汪汪地,清晰如鉴。
小河的夏天总是风风火火地,当山坡上的柿子树、核桃树、李子树、野山桃挂上青果,布谷鸟就开始了吟唱。从这个时间起,小河便也开始热闹起来,大人、孩子们喜欢到小河里去洗澡,河水不深,却也形成了一些大大小小并不很深的水潭。这些小水潭大抵是因为河水冲走了连山石上的土沙而形成,所以潭水清冽,鱼翔浅底的景致没什么稀罕,倒是骑“水马”的孩子往往会引起过路人的好奇。
“水马”其实就是孩子们嬉戏时的一种游戏,是在水中玩的。小时候孩子们戏水时把裤子脱掉浸湿,用马兰扎住两个裤腿,再倒扣在水面上,待里面的气体把裤子撑开就可以骑上去了。孩子们骑上“水马”扑腾不了几下子就沉了,远远比不上今天的游泳圈管用,只是这种童趣是游泳圈无法替代的。就像是初春时机,折一枝柳枝做一只留底,麦收前耗一只麦秆做一支麦笛儿吱吱呀呀信口吹起来,不成曲调的音符正好也融入了那的天籁之音,显得越发古朴而清新。
父亲从未给我做过柳笛,也不知道是他不会做还是不愿意做,在我的影像中,父亲很喜欢种树,我家院子里的桃树、梨树、核桃树、苹果树都是父亲栽种的。每年过了清明,父亲在房前屋后,小河边上又种树又插柳地就忙开了。父亲种在小河边的树多半没有成材,少数成了材的也归了生产队,但父亲从未抱怨过,在父亲看来,在烈烈炎日的盛夏,坐在河边阴凉的垂柳树下,捧一掬河水洗吧洗把脸或是在河里冲个凉就知足了,不必在乎归属于谁。父亲的这种心绪没人能看得很懂,正如小河得水缓缓悠悠地流着,走过春夏,流向秋冬,流向自己心的方向。
家乡的小河也就是在这种韵致中迎来了它的初秋。从初秋到霜降,小河两边的山坡和坡顶、沟底的庄稼便到了收获的季节,坡上核桃、柿子、板栗等果子也依次成熟了,哗哗流淌的河水和整个山沟都散发着果香收获的喜悦。那核桃、板栗的甘甜,柿子的舔腻可口和丰盈的秋是上苍赐给农家人最为富实的馈赠。印象之中家乡的秋景好像都出孕育于这条小河,那秋的色彩,秋的丰实,秋的天高云淡和瓜果飘香好像融入到了河水里,从山谷里流了出来,汩汩地流淌着,直抵人的心坎。
在深秋季节,坐在溢彩流香的溪水边,享受着美味的秋实,应该是极为惬意的一件事情。然而,除了我们孩子,大人们是很少这样做。在异彩流光秋收的季节,也许忙碌的农家人更愿意将喜悦埋进心里,在冬日里闲暇时细细地品味。这正如缓缓流淌的溪水,一年四季周而复始,看似呆板却依然在追逐着一个个梦。这梦虽然看不见,但和着叮叮淙淙的韵致,伴着甘甜如醴的香味,听得见也闻得到。
当山洼最深处的那颗老柿子树掉光了叶子的时候,小河也迎来的它的初冬。初冬里,除了沟底能过冬的麦子没精打采的透着绿色,草木枯黄,山峦光秃的景致似乎有点悲戚,然而那条小河总是会给山沟带来了一抹亮色。每年雨水季节一过,小河就迎来的她的枯水期,虽是失去了往日的丰盈,却叮叮咚咚地,开始了它一年之中最为优雅的演奏。青山作画,溪水为琴,再加上秃树枝头那点点寒鸦和不远处飘起的炊烟,袅袅依依地升腾着,消散着,将整个小山村轻轻地笼在静蔼和祥和之中,迎着雪花飞舞的隆冬和渐进的年味。
冬至过后,河水的脚步就更缓慢了,不再拥有那份雅致和浪漫,似乎和那些越冬的虫、兽一样睡去了。小溪偶尔也会断流,但无论完全与否,河面上照例结成厚厚的冰,斑斑驳驳地一直到了河面最为宽阔平坦的河床聚成一个天然的溜冰场,成为小孩子们玩耍嬉戏的乐园。记不得有多少次鼻青脸肿地回到家,然后默不作声地接受大人们的数落,心里却还在惦记着冬日下熠熠生光的冰河。
有时候,脸和手冻得通红时,也会盼望冬天早点过去,及至春天到来了,在春的短暂,夏的酷热难耐中又往往藏着对冬的期盼,就这样,一天天地生活在对未来的希冀里,一天天地长大。记得有一首歌里唱到,弯弯一条清水河/清水河呀波连波/穿过果树林,走下青山坡/三月李子开了花/九月里菠萝结了果/小河流香又流蜜/小河流金又流火。这首歌里的小河应该不是家乡的那条。家乡的小河没有那粼粼波光,也没有那波罗的甜蜜。
家乡的那条小河流溢着故乡特有的浓香,流溢着出门在外的游子对故乡的眷恋,流淌的也是金也是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