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一缕春风寻你

故乡这片土地，大概很适合栽种椿树，无论是在闹市还是在乡野，椿树几乎遍布每一个角落。往往一抬头，一低头，山野街边，房前屋后，你就看见了那抹绿叶红边的椿树，它们在阳光下铺展开来，犹如玛瑙、翡翠。

椿树有香臭之分。香椿不仅自有一股浓郁的香气，且实用性很强，如果做成一套像样的家具，那绝对值钱，绝对少见。而臭椿的气味怪异，有点发臭的味道。当然，它也不是一无是处，中药文献记载，臭椿有"小毒",可供煎汤外洗使用。

俗话说："房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三、四月正是香椿发芽的时机，我家老房子前也种有几颗椿树，不仅有香椿也有臭椿，个个都长得高大挺拔。春天来了，百花盛开，姹紫嫣红，那几颗椿树也开始发芽、膨胀了。半月不到，竖在茎秆儿上卷曲的叶子就像一条条蚕虫开始翻转，身子扑棱棱，齐刷刷，略显油亮地舒展开来，在枝头盛开出一朵莲花瓣的形状。

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哥哥们便猴急地搬来一个长梯子放在树干上，然后找出一根长长的竹竿，再用稻草绳给它顶端绑上一把弯弯的镰刀，将那些可爱的芽子引入镰刀里，然后猛地一拧竿把儿，只听"啪"一声，一簇香椿就应声飘落了下来。树下的我傻傻分不清哪种是香椿哪种是臭椿，常常会兴奋地跑来跑去瞎指挥："这个，还有这个。"哥哥就会闷声闷气地教导一番："笨啊，这个叶片大的是臭椿。"

那时，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会在父亲回来的时候，才给我们做最爱吃的香椿炒鸡蛋或手擀凉面。母亲喜欢将焯烫后的香椿切碎打入鸡蛋，放点盐搅匀，锅里放点油烧热倒入香椿蛋液，边煎边炒就成了一块块香椿煎蛋。或将焯烫后的香椿切碎与黄豆芽一起凉拌，如果加上煮熟的面条过凉水而淘，浇上捣碎的大蒜、辣椒，再淋上用花椒熬制好的生抽米醋，立刻就能闻到一股直冲脑门的清香味，让人神振气爽。

自古以来，香椿就一直作为上好的蔬菜和中药来使用。我疑惑地问母亲，既然香椿树好处如此之多，为何还要种臭椿树？母亲用手拍拍我的小脑瓜，眼神温暖充满溺爱："傻孩子，别小看臭椿，它作用大着呢，咱们厨房的蒸笼就是臭椿树做出来的呢。"真是不可思议，原来蒸馒头、糕点和米饭用的工具，竟然是臭椿树做出来的。

如此说来，好像臭椿就是什么宝贝了。即便如此，看见一棵臭椿树被人们视若珍宝般保护起来的，怕也实属罕见。早先，安康东关这个地方并不起眼，一条不宽的回民街，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带着白色帽子或头纱的居民在店铺里经营着生意，他们基本以卖羊肉泡馍、肉夹馍、灌汤包子、烩麻食、臊子面、锅盔、葫芦头小盆羊肉、蜂蜜凉粽子等为生。如果是当地居民或外地游人来此吃饭，认为不过是一处寻常的街道，寻常的街道上长着一棵并不显眼的臭椿树。

但是，如果知晓了它的历史，就完全刮目相见啦。据记载：这棵长在汉滨区老城南正街清真北寺的臭椿树，已经有240多年的历史了。这棵臭椿树叶大荫浓，树冠圆整，状如半球，颇为壮观。1983 年7月31日汉江普降暴雨，洪水越过城堤两米，多处决口，安康老城顿成泽国，江水黄浊不堪，翻腾着巨浪汹涌而至，有31人爬上此树得救，当地人称为"救命树".

树有多高，根有多深，这棵刻录了生命的臭椿树，似集中了江南与北国的种种山水景色，一派繁茂。200多年了，它早已与这一方水土，这方人融为一体，更成为这座城市古老的最好印象和象征。这棵长在这儿的臭椿树，因为有了一个伟大的名字"救命树",便有了高度，有了气魄，有了非凡的品格。

水灾过后的第二年，我们从乡下搬进了城里。母亲却在几年前离开了我们，父亲也在年前走了，他活到了94岁的高龄。如今那些香椿臭椿的往事也似乎随之慢慢被淡忘了。也许有人说，这种树太低廉了，然而它通向故乡，让我忆起有关乡愁的怀想，有关童年的记忆，有关美好的往事，更通向我不知愁的少年岁月，一如我携一缕春风寻找的气息和味道……还能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对父母亲情有那么真挚的、难以割舍的一种眷恋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