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姐姐唱曲儿的时候，我坐在菜园子矮矮的土墙上，面向北方。视线尽头的山峦，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夕阳下，微风里，我的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村子南北各有一座山。南山没有名字，离村子三四里地，不高，一个多小时就能爬到顶。秋天，我会约几个伙伴，上山摘酸枣，拽红薯叶。到了深秋，我也学大人的样子，扛个三齿耙子，到山民收获过的地里溜花生和红薯。上高中时，学校就在山脚下，我常上山闲逛，无论春秋冬夏。我和南山无比亲密，我熟悉山上的每一条路，就像熟悉我掌心的纹路。

南山有浓浓的烟火气，而北山遥远、神秘，天生就适合用来做梦。

我生性寡言，最爱独处。从记事起，孤独的我、遥远的北山，就常隔着广袤的原野默默相望。北山山势平缓，顶部立着两三个圆丘状的土冢，上边的小路若隐若现。在儿时的我眼里，北山就是天边，我永远也走不到。那上边可有人住？他们是否像我们一样生活？土冢里埋着的是谁？山那边又是怎样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似乎也不急于知道答案，十数年过去了，只静静地和它相看两不厌。

看山，最好是在深秋或冬天。午后，蓝天高远，没有一丝云彩，风若有若无，空气清冽如泉。找个背风向阳之处，和北山相向而坐。金色的阳光照着深褐色的瘦树，照着碧绿的麦苗，也温暖着我和远方的山。四周极静，似乎能听到远山轻而匀的呼吸声。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什么也不想，只愿在这明媚的阳光里伴着远山悠然入梦。

我曾无数次梦见它。在梦中，我穿过开着各色野花的原野，涉过洛河去找它。我沿着杂草遍布的小径，迂回曲折，向山顶攀登。梦中的路总是没有尽头，走着走着就醒了。偶尔有几次，我登上了山顶，正要向山那边看上一眼时，就被激动和喜悦拉回现实。

我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些梦。这是个保守了多年的秘密，天知，地知，我知，山也知。

那时的我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当我终于登上了北山时，心里却没有了梦中的激动。它是那么平凡，和我亲近了无数回的南山没啥两样，它背后的那个天地如此熟悉，就像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好多年。

它是周山。山顶上的几个圆冢，是周代的王陵。我很讶异自己的疏忽，望它梦它多年，竟从没想过去打探它的名字。而且，年少时以为遥不可及的北山，真走过去，也不过区区十几公里。

遗憾的是，自从登上了周山，它就再也不来我的梦里了。现实无情地揭去了它神秘的面纱，没有了距离的阻隔和想象的陪衬，它终于不复往昔的魅力。

我知道，它还是那座山，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