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听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我颇不屑。我才不要找父亲这样的情人,脾气那么大,动辄训斥我们。
体会到父亲的好,是在我步入中年之后。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让每个学生买本《新华字典》,学查字。那时,一本《新华字典》要一块钱,相当于一学期的学费。我家是父亲掌钱,我向他转达了老师的要求,他平静地说会买给我。我轻轻松松地去约村里的英子上学了。
一进英子家,我就听到她爸的吼声:“啥东西呀!要一块钱!谁去买它?天天都是花钱!别读了,回来吧,还能多干点儿活。”英子收拾起书包,苦兮兮地随我走了。
中午我回到家,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立在客厅桌子上。是父亲走了八里路,去县城的书店买回来的。那本字典,成了我们全家查字的工具。
上高一时,语文老师要求我们买《现代汉语词典》,我又向父亲转达了老师的要求。两天后,父亲给住校的我送去了。当时好像是九块多钱一本。那本词典,陪我读了本科、硕士、博士。二十多年了,它被磨损得十分老旧,有一小叠已经散了。我每次用,都先小心翼翼地把散的那叠抽出来,用完再夹好。
这些年,我买了两大柜子书,工具书也有不少,却从没想过换一本《现代汉语词典》。父亲买给我的词典,以苍老的容颜,亲切地陪伴在我的案头手边。
几年前,我回老家探望父母。父亲说:“灵超,别人送我一本大词典,新的,给你吧!”我好奇地看了,是第四版《现代汉语词典》,标价六十元。我递还给父亲:“我有,你自己拿来查字用吧。”
父亲喜欢认字,却不太会查字。一些字他见过却查不出来,就常问我怎么读。
父亲也爱听新闻。他有一个收音机,是大姐店里的赠品,用了好几年,杂音不断。我听着耳朵难受,父亲却当宝贝似的每日捧着它听新闻。我抽空给父亲买了个新收音机,他当天就用上了。我看着父亲既欣喜又有点儿憋着的神态,心酸。
记得上初中时,一天,我在厢房的缝纫机台面上写英语作业。父亲进来取东西,指着本子上的“F”问:“这是个啥?”我说:“英语字母‘爱夫’。”父亲自语道:“我连F都不知道。”说着退出去了。
这些年,我会不经意地想起以前忽略的那些小事,心里软软的。
我以前常常怪父亲,嫌他老嚷母亲和我们。可正是举着杂音不断的收音机、听新闻听得津津有味的父亲,在我们家靠卖鸡蛋换盐吃的岁月里,在我要昂贵的字典时,毫不含糊地给我买了。
父亲管着家里的钱,自己一直穿着旧衣裳,却供我这个村里人眼里“赔钱的闺女”从小学读到大学。在那个年代,很了不起吧?
我指定不会找父亲这样脾气大的情人,可我会在父亲的推托下,把零花钱瓷瓷实实地塞进他的口袋,说:“去县城时,多给你和俺娘买点儿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