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蛙鸣

忙完手头的材料，已是晚上十一点。正待入睡，窗外却传来“呱呱”声。初听以为是谁在远处播放爵士音乐，侧耳细听，那“呱呱”声愈加清脆，明晰，贴着地面钻进来，时大时小，像极了蛙鸣，但又觉得不可能。在这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哪来的蛙鸣呢？我来了兴致，索性出去看看。

走出小区，循着渐次响亮的“呱呱”声来到穿城而过的龙眠河边。“咕咕咕”“咯咯咯”“呱呱呱”，鼓点式的声响在河床上嘹亮，这儿一串，那儿一串，此伏彼起，将夹岸灯火、草色迷濛的龙眠河煮成了一锅粥。一听那熟悉的声音，我就知道，真的是蛙鸣！久违的蛙鸣，那么热烈，那么响亮，那么温暖，令人陶醉。

河边是木质的栈道，已不见了行人。我在栈道上多站了一会，以静默的姿势，聆听一河蛙鼓。

蛙鼓如温泉中不断上升的气泡，在灯光掩映、草色幽幽的河床上爆裂，炸响。那些青蛙，把龙眠河这片辽阔滩涂，当成比奥运会开幕式还要宏大的舞台，正在排演大型腰鼓，东敲几下，西敲几下，远敲一阵，近敲一阵，犹如环绕立体声，悦耳动听。那一河青蛙，一定像此时的我一样激动，你瞧那蛙鸣，多么热烈而又喜庆呀。我为青蛙回到经过环境整治后的城市而高兴，为城市拥有乡村的蛙鸣而高兴，一座拥有田园牧歌般蛙鸣的城市，该是多么的幸福和富有啊。

久违的蛙鸣，在我的记忆里鲜活起来。

小时候在乡下老家，于野外见得最多的动物，除了鸟，就是蛙。水稻田，小河畔，沟渠里，田埂上，小路旁，房前屋后，都是它们的活动场所。它们或静伏，或跳跃，或鼓着气囊高歌一番，自由自在。那时候我刚学过《小蝌蚪找妈妈》，就按图索骥。阳春三月，水塘里，河沟里，常见黑压压的蝌蚪，像一片片乌云，游曳在浅水里。后来蝌蚪断了尾，长出脚，齐刷刷地跳到岸上，稍不注意，一脚就踩上好几只。青蛙是庄稼的保护神，在田埂上放牛，我总喜欢偷窥青蛙捕食害虫的过程——轻轻地爬过去，坐下来，昂着头，静静地观察，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而起，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将稻叶上的害虫卷进嘴里。那弹跳卷食的姿势，既精彩优雅，又惊心动魄，让站在稻田边的我惊讶不己。

那时候的乡下，最热闹的要数百蛙争鸣了。走在禾苗青翠、稻花送香的田埂上，耳听万鼓齐响的蛙鸣，想起那句名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心中不由涌一股豪气和诗意。尤其是夜晚，来自原野里的蛙鼓从四周传来，将我包围和簇拥，犹如置身以辽阔乡村为舞台的露天音乐会现场，身临其境，近距离享受诗意的田园天籁，让人热血沸腾。在我看来，蛙鸣是乡村的小夜曲，是乡村的童谣，没有蛙鸣的村庄是多么寂寞呀！

后来在城里工作、定居，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城里没有蛙鸣，而乡下的青蛙被滥施的化肥农药毒害，蛙鸣也在减少。教孩子读《小蝌蚪找妈妈》，读“听取蛙声一片”，往往得借助网络百度，不免有些失落和惆怅。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轰轰烈烈的蛙鸣了。

而今夜，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小城，在灯火璀璨的清水河畔，我又听到了熟悉而亲切的蛙鸣，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和温暖。我感激蛙鸣的回归，感激这首带着乡村晨露的田园牧歌来安放我们渐行渐远的乡愁。枕着蛙声入眠，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