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天台是一个村,我的老家,在罗江鄢家镇。
小时候,天台村叫十二大队。人民公社时期,村都叫大队,然后按一、二、三……一直排下去,刚开始乡亲们不习惯,便折中了一下,称天台大队。上世纪八十年代,人民公社改回乡镇,大队也随之改成村,天台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台村。
天台村何以名为天台?我一直以为村里或许有一座天台山。有人统计,全国有一百三十几座天台山,若是加上历史上有记载但已改名的,差不多有两百来座。在我所知的天台山中,最著名的当属浙江天台山,很多人认为《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天姥山就是天台山;若是你认为天姥山不算,李白还写了“龙楼凤阕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来直接抒发对天台山的赞美;据说,唐诗中就有上千首写天台山,天台山所在地也因此名为天台县。邛崃也有天台山,差不多2000米的海拔算是比较高的了;邛崃天台山虽没有浙江天台山那么多诗词歌赋赞美,但是山清水秀的景色别具一格,爬上山顶,一览众沟壑,山涧碧水潺潺、蜿蜒回环,就如一块流动的翡翠;邛崃天台山钟灵毓秀,又有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千古传颂,便有了邛崃天台山镇。中江瓦店天台山又有不同,群峰绵延、山路崎岖、山势陡峭,迎头拦住了凯江大河;凯江在这里如龙回头般,以360度的大转弯在层峦叠嶂中逶迤而行,直奔中江而去,宛如一条嵌满蓝宝石的玉带;中江天台山山顶有一座天台寺,春来菜花染,秋至雾色隐,一年四季仙气氤氲,正如清代文人杨周冕所题:“人间仙境何处去寻福地,流水弯环此间即是天台。”离天台村最近的天台山,当属罗江天台山;罗江天台山不高,或许称作梁子更为恰当,但山上的南塔却是罗江的一个标志,山下的街道名为天台路。
天台村没有天台山。天台村是丘陵地区,低洼的地方叫垄沟,高耸的地方叫梁子。天台村有一座白鹤湾梁子,海拔不过四、五百米,在天台村算是高梁子了。梁子上的地最适合种花生、洋芋之类的杂粮。小时候,最喜欢跟大人们去梁子上刨花生。偌大花生地里,刨花生的活儿基本上都是女人们干,于是常常是一群妈妈、姐姐、姑姑、婶婶们在前面刨,一群小孩子就在刨过的土里乱翻捡漏。记得那时候每次都能捡到不少大人们刨过后留下的“漏网之鱼”,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几个三鸡公(一个花生里面有三颗花生米那种);若是男孩子捡到花生,常常将花生米放在嘴边迟迟不咬,逗得那些两手空空的小伙伴来抢,若是女孩子,就喜欢把花生的尖嘴捏开夹在耳朵上做耳环。对于小孩子们,梁子上总能生出无穷的乐趣,藏猫猫、爬树、扯猪草……天台村有很多这样的梁子,青杠梁子、猫儿梁子……但却没有一座叫做天台梁子。
2017年修家谱,老辈人带来一条在县志中找到的信息,“杨窄寺,古名天台寺,离罗江县城二十里,雍正十三年重建,嘉庆八年增修。”杨窄寺一直是天台村的一个地标,旧时,天台村曾经就叫东村四甲杨窄寺。在我小的时候,杨窄寺是村里的学校,我就是在这里上的小学,教室是杨窄寺的经堂,老旧的泥巴墙裂开二指宽的缝,一到冬天,呼呼的寒风一股一股从缝里吹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课桌椅是石板石条,如同两块寒冰,一坐上去就想站起来,若是写作业,手放在石头桌子上连笔都握不稳,便不停地搓手,弄得上课坐立不安。后来,父亲用稻草编了一个草垫子,让我垫在石板凳上坐。父亲说,垫个草垫子就不冷了,好好学习,才能走出天台村。五年后,我去了镇上上初中,后来又上了师范、到德阳参加了工作,算是走出了天台村。在天台村,有不少人从杨窄寺走出去。
说杨窄寺就是天台寺,我有些疑惑。杨窄寺在寺庙取名中很少见,更看不出祭祀的是哪位主神,把普天之下皆以为寓意美好的天台改为杨窄寺也令人费解。后来在家族的一本老书中,发现一篇祭祀用的祝文,里面请神时提到了一位叫做杨救贫的仙师,把一位非祖非神的人物作为祭祀时请神的对象,有些特别。查阅资料,原来杨救贫是唐朝时期的一位官员,也是地理风水师,叫杨益。杨益出身清贫、为官清廉,一生怜贫恤苦,救济穷人,后人便称其为“杨救贫”。当时便猜测,或许是天台人出于对清官的崇敬,在天台寺里供奉了“杨救贫”,才将天台寺改为杨窄寺的。
无论天台村里有没有天台山,有没有天台梁子,有没有天台寺,亦或是杨窄寺是不是天台寺,为何要将天台寺改为杨窄寺,已经不重要,因为天台村就是天台村。进入网络时代,时兴取个网名,我曾经为自己取个什么样的网名反复斟酌,拿不定主意,有一天,突然听到一句歌词“你从哪里来”“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天台两个字便突然从脑海里冒出,从此,“天台”便成了自己的网名。
前几年合村并镇,我曾担心,天台村会不会就此合并消失。如今,我却觉得,无论天台村还是不是天台村,但天台依然是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