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我是父亲最爱的人,但他还是打了我。因为,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世界将会变得天昏地暗。
在老家,六月的天气最让人要命,闷热是毋庸置疑的。除此之外,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在这狂风暴雨变着戏法舞姿弄影的季节,西河水的愤怒也会在这个时候爆发。鸡冠石和金竹林是老家西河上相距不远的两个游泳的深水地段。在那时,这两个深水地段可以说是老家方圆几里的孩子的乐园,几乎一到春夏季节,很多孩子都会在这里游水玩,很多时候都玩得不亦乐乎。这样看来,这里真的是个好去处,真的是个乐园。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确有些想到这个乐园游水嬉戏一番。可是,始终没有如愿以偿。因为,这些个地方除了是乐园以外,听父辈们说,还是鬼门关。原因是在这两个地段曾经都淹死过人,人被淹死后,魂就留在了那里,没有得到超生,就变成了水鬼。如果有人去这里游水,水鬼就会想方设法来抓替身。因为害怕,我始终没有敢到这里去游水玩,确实怕被水鬼抓去当替身丧了命回不来。
那一年,芒种过后,天气实在是越来越热。几乎每天放学后,几个小伙伴不分男女,都会脱得一丝不挂,在村子头的丁家碓房附近的西大沟游水玩,时不时的学电视节目里的跳水运动员,排着队站在沟埂上等着跳水。还经常摆出很多造型,玩出很多花样。在这里,伙伴们都玩得很开心。就这样,我们差不多在这里玩了二十多回。当然,我们并不是没有时间观念,而是非常准时,每天玩上半小时左右,就都各自收工回家了。父母并不知道我们放学后还有这些事。我想,如果父母知道的话,也不会让我们在这个地方玩,因为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原因是:第一,这沟曾经倒塌过,后来修复时,打了很多木桩,如果不注意,可能会被木桩伤到;第二,沟边有人家种地,地埂上长了很多苦天茄树,那树上都有些刺,不小心的话,那垂下来倒潜入水中的叶子满身的刺就会伤到人;还有,沟边老坎上,是村里倒垃圾的地方,那些包括玻璃瓶在内的废弃物经常被仍在这里,已经有很多玻璃碎片滑落到了水底。虽然有这么多危险,我们还是在这里玩得很开心。
好景不长,我们终于被发现了。是被人告了迷,还是其他原因?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依然到这里来玩水。由于玩得实在是很开心,忘记了父亲让我放学后割牛草的事儿。玩到了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父亲做活回来,家里不见我的人影,四处找寻也不见我的存在。他很着急,全家人都很着急。父亲叫上母亲、姐姐、哥哥一起找,终于找到了我。那一夜,我把全家人都搞得很气愤,我这样做,真的是让他们恨铁不成钢。其实,我家是有家法的,我以前也被家法伺候过,我知道家法的厉害程度,在家法面前,我不敢做声。这一次,我仍然没有能够被逃脱家法的惩罚。父亲在我屁股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的打,打在我身上,却疼在他的心里。这种疼,在那时,也只有父亲才明白。
那时候,在整个家里,父亲是我最怕的人,因为父亲对我总是很严厉。和父亲相比,母亲是多么的慈祥。我每次被家法伺候,母亲都会护着我。可是,这一回,母亲面对我被父亲的打,她却无动于衷。后来才知道,母亲当时对我也是很无奈,所以才没有出手干涉,她只在我身后默默的流泪。照老人家们说,我就是个贱皮子,被打是活该,为什么三番五次犯错误,总是不长记性。可不是吗,如果母亲再护着我的话,恐怕我要犯更大的错。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的是个贱皮子,就那次被打之后,还没有过三天,又犯了更大的错误。伙伴们因为我被打得事,大家都不再到丁家碓房的西大沟玩水了。为了不再被发现,不长记性的我和昔日一同玩水的伙伴们,从此跟上了正在读二年级的那些大同学。这回去的可是鸡冠石,就是父辈们说的鬼门关,往日害怕被水鬼抓去当替身的地方。我在二年级大同学的怂恿之下,早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只是听这些大同学说,这里有多么的好玩。我没有过多的去想这想那,一放学,就跟上了二年级大同学的队伍,浩浩汤汤去了鸡冠石。
这里确实不错,河面有些宽,河两岸绿树成荫,水流有些急,水要比丁家碓房西大沟的要清澈得多,偶尔还能见到小鱼在水中玩耍。看着那些大同学在水中玩得自由自在、心旷神怡,我内心深处有了十二分的兴奋。那些大同学,有的捉鱼,有的闷水闷到对岸去又排澡回来,在湍急的水流中,他们玩得像蟠桃盛会上的七仙女,快乐无穷也。看着他们那么投入,我和小伙伴们也下了水,只是不敢到深水区。听那些大同学说,要向他们一样玩得来去自如,还得在浅水区多多练习,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像他们一样“鱼翔浅底”。我想,勤加操练,不久也会向那些大同学一样游得如鱼得水。在欢乐中,我们上了岸。
眼看天色已晚,突然想起当天的牛草还没有割。生怕父亲知道去下河玩水的事再被打,我和伙伴们匆匆离开鸡冠石向田野狂奔而去。我背着竹篮,快速割了牛草,等头发干了才向家而去。
始终,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去下河玩水的事还是被发现了,不是很久才发现,而是当即就被发现了。我前脚才跨进家门,父亲就让我放下身上的竹篮,把我罚跪在神龛面前,我不敢作声。父亲在我手里点上了三炷香,在我头顶上放了一碗水,还在旁边告诉我,说是让我跪好了。若是水打翻了,或是香熄灭了,就给我上家法。我被吓得全身发抖,但水碗和香火一直都不敢被动摇。我一边跪着,父亲一边让我说下河玩水的事情。我真的是个贱皮子,我坚持了很久,就是死活都不肯说。直到我手发软,腿发麻,头发晕。父亲才卸下我头顶的水碗,撤掉手中的香火,把我拉起来。父亲手中的鞭子又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那一夜,直到我承认了下河玩水的事,认了错,鞭子才得到了休息。那一夜,母亲一直在流泪。父亲则不同,他的泪永远都只流在心里,也许是血一般的泪。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下河玩水的勇气,包括要去做其他的事情,也总是会和家里商量,特别是要和父亲商量。再后来,我长大了,到了很远的地方上学。暑假回老家,听说老家有人在鸡冠石被洪水夺走了性命。我平静了许久的心突然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内心深处的震动达到了全所未有的巅峰,这才意识到父亲当年对我的打是多么的有意义。
如今,工作在外,每天总是忙忙碌碌,急于奔命。老家的父亲依然做他的活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耘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父子两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说说话,讲讲家长里短。当前途晦暗时,很想找几分安慰,多么想让父亲给我讲几句,指点指点,甚至想让他打我几鞭子,把我打疼。可父亲总是说,儿子,我老了,你长大了,万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爹相信你,凡事全凭你处理就是了。
还好那时被父亲打过,要不然,今天生活中的来来往往,爬高上低,甚至下河下坝游泳,我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