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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地平线

作者: 吴付刚2019/12/27优美散文

“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东方的建塘,人间最殊胜的地方,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这是詹姆斯·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一个远在遐想中的永恒、和平、宁静的地方。重读《消失的地平线》,我才感受到当年的四位西方人疲惫的灵魂沐浴在草原、森林、阳光、空气中的惬意。

硝烟侵蚀了詹姆斯·希尔顿的内心。他需要一个乌托邦的世界安放他那疲惫的灵魂,于是,神圣的雪山,幽深的峡谷,飞舞的瀑布,宁静的湖泊,成群的牛羊,静美的天空,辉煌的庙宇……所有的让他窒息的美丽都出现了。

这是太阳和月亮居住的地方。源于此,我有了一次传说中的香格里拉旅行。

四月的云南,初夏的阳光和空气格外丰硕,丽江至香格里拉的公路两旁,蔚蓝的天空下到处是金黄色花蕊的断肠草、绿油油的麦苗,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悠闲自得啃着春天刚出土的嫩草,藏民院落里升起的炊烟被呼啸而过的汽车带在身后。我坐在汽车上,脑海里反复播放着詹姆斯·希尔顿心中向往的画面。康维、马林逊、布林克洛、巴纳德登上前来疏散白人侨民的飞机,那架“飞机整整迂回绕飞了一个圆周,然后朝西面飞去,与地平线渐渐叠合在一起……”从此,这个人人向往的中国乌托邦出现在世界的青藏高原,人们足足寻找了半个多世纪。

?香格里拉是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的主城区。我在酒店简单安置好随身物品后,迫不及待地寻找詹姆斯·希尔顿说的那个喇嘛寺。出租车司机告诉我,香格里拉到处都有喇嘛寺,到香格里拉应该先去一个名叫独克宗的古城。独克宗?这个名字很奇怪。丽江、平遥、阆中、凤凰……这些词都很有范儿,而独克宗,在我的潜意识里也许就是一种用藏语表述的名称。我反复向出租车司机请教独克宗是什么意思?司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独克宗是一座活着的古城,一个背包客的天堂,一个有家那种温暖的地方。

走进月光广场,眼前是一座小山丘,山丘无半地浅草,拾阶而上是朱墙黄瓦式的楼阁,一个金黄色的巨大转经筒刺破青天。广场左侧角落是一块印着“月光广场”红色字样的石头,藏汉双语,正中是上山敬香的石阶,分列在广场两边的是迪庆红军长征博物馆和迪庆博物馆。

心中泛起涟漪,寻找喇嘛寺的行程被那出租车司机调整了。穿过月光广场,我朝着独克宗古城走去。独克宗古城不像丽江一样有婉约的玉河缠绕,更不像凤凰一样有舒缓的沱江倒映,相比江南的那些古镇,在历史的沧桑巨变面前,少了柔情,多了坚硬。穿行在古城,踩在那些粗糙的石板上,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屋檐上都用手工绘制了太阳和月亮的图案。砖墙、石瓦、木门,客栈、酒吧、商店,汉语、藏语、英语,世界的一切把独克宗古城拥挤得十分狭窄。

也许乌托邦真实存在着。很多年前,藏王一直在为他的三个儿子寻找封邑之地,他的部下带着牦牛四处放牧来到这里,放眼一看,满眼平川,心中窃喜速报藏王。藏王看好这是一个理想的酋长住地,于是,他把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安置在建塘、巴塘、理塘三个饲养牦牛的地方。若干年后,建塘更名中甸,成为藏王子孙心中的日月。从唐代以来,居住在独克宗的藏族、纳西族人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藏家与汉族的商品流通运输,于是,独克宗作为茶马古道上藏汉的驿点,尽管后来被丽江木府土司两度占领,以及再后来成为抗日时期的驼峰航线。独克宗,它始终安详地徜徉在雪域高原深处,成为詹姆斯·希尔顿想象中的乌托邦。

我不知道康维他们一行四人是否到过独克宗,我想,他们一定尝过青稞酒、吃过牦牛肉、喝过酥油茶。在这一条詹姆斯·希尔顿笔下神秘消失的地平线上,小说世界里熟悉的蓝月谷、卡拉尔卡山也许只是神话。那晚,我必须尝尝香格里拉的味道。因为,第二天,我将去另一个澄明得没有一滴灰尘的世界。

独克宗古城有人递给我一张宣传单。一座朱红中柱的藏族民居,虽然看不出金碧辉煌,但也显得几分轩昂器宇。传单上印着晚上几时几分,洛桑家庭舞会,青稞酒、牦牛肉、酥油茶宴请各位游客,欢迎光临。自然,这张宣传单在诱惑我的口胃的同时,也诱惑着我的口袋。

在陌生的城市,我跟喝了牦牛血一样,胆儿大了起了。一个人径直走进宣传单上指定的地点。那是一个偌大的院坝,上空飘着各色小旗子,中间是两层土木建筑民居,排列格外醒目的中柱全然朱红。灯光照耀下,做客的人次第而至,洛桑家庭舞会设在二楼,上楼必经楼梯,楼道口三人把守,一人双手捧上洁白的哈达,一人端着托盘,托盘里全是酒碗,一人端着酒碗礼敬宾客。

我与人们一样,戴上洁白的哈达,心里念着扎西德勒,用手指醮了大碗的酒敬奉给心中的神,然后沿着楼梯到二楼落座。桌子围在燃烧在房间中央的篝火四周靠墙,每人面前是一份定量的青稞酒、牦牛肉、酥油茶,篝火距离座位约三米,我和恕不相识的人们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歌舞,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疲惫,各自尽兴。印象最深的是那个藏族小伙子,体魄有些健壮,跳起舞来却十分轻盈,一副好嗓子。与其群舞的藏族妇女身着盛装,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舒展着长长的广袖,且为客人舞。

一阵唱呀,跳呀,所有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兴高采烈中跺脚、尖叫,高亢地喊道:“呀嗦!呀嗦!呀呀嗦!”洛桑家的楼房发出的轰轰巨响夹杂着客人的欢声笑语,从独克宗古城划破香格里拉宁静的夜空。宴席间歇,我曾询问那个藏族小伙子,他用不是很流畅的普通话告诉我,他们家已经没有一头牦牛不再放牧,而是借助旅游发展,办家庭舞会,开旅游餐厅,旺季的时候每晚都有几十百把人来家里吃饭、喝酒、吃肉,那生意“杠杠滴。”

都说香格里拉的天空最美,纯净得纤尘不染,静谧得如雪域般的圣洁,好像是佛的眼睛怜悯着天下苍生,让所有的人在不经意之间就会爱上它。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太阳还没有露出笑脸,我便乘上了开往普达措国家公园的旅游大巴。进入景区后,一切都得按照公园里的章法来。在这个叙说中三江并流的世界自然遗产中心地带,绿色覆盖的山丘洒满金色的阳光,尽管已是初夏,但寒气始终尚未褪去。大部分游客都是从昆明、丽江赶来,习惯了夏日的那些日子,脚上还穿着拖鞋,身上却裹着厚厚的棉服。

海拔四千米的普达措,是传说中的仙境,稀薄的空气令人生畏,所以,有人带了巧克力、糖果、饮料,也有人在香格里拉县城购买了便携式氧气瓶挂在胸前。我从云贵高原来到青藏高原,除了一只相机、一瓶矿泉水,既没有厚厚的棉服,也没有氧气瓶和能量食品。第一次行走在神仙居住的地方,我只想触碰神仙的霓裳,问问他们:这里的水可是甜的?这里的空气可是香的?

当我掀开普达措的旅盖头,她是那样的静美、羞涩。詹姆斯·希尔顿说,所有的让你窒息的美都出现了。属都湖,静静的湖水,绿意的草坡,原始的森林,雾锁的远山,不停的撞击我的双眼,装满我的视频。沿着湖边的木栈道行走,心里只有美,所有的家国情仇都飘散在稀薄的空气中。栈道左边是安静的湖泊,右边是苍劲的松树,湖与树在一些地方合二为一,却又在一些地方一分为二,一些古树虬枝栽倒在水里,枝头上的松针却依然葱翠。晨曦斜射,透过古树间隙,仿佛是神仙醮满水墨的画笔为山水涂抹的粉黛。

属都湖是安静的。相比之下,弥里塘高山牧场却显得躁动一些,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来回奔跑的牦牛,悠闲自得的马儿,它们在属于它们的天空下,自在从容,喝着冰雪消融不久清润着大地流出来的清水,然后繁衍、生息,成群结队地回归自然与人类。远处的山连绵起伏,伏在草原这头,沿着山与草之间的路,普达措的最后一站碧塔海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高原群山之中,晨曦与微风轻拂,湖面洒满珍珠,白色的光点在湖面翩翩起舞,一个圈荡漾着一个圈,无数个圈停留、散去,让平静的碧塔海在人群面前热闹起来,古树以各种身形向碧水倾斜,显现出高原上的那种特别的热情与奔放,神奇的远山,惬意的湖水,青绿的草坡,仿佛在歌唱,俨然一个如梦如幻童话世界。

烦躁与宁静本是一对孪生兄弟。城市生活久了,汽车的尾气与人的烦恼成正比滋生。在普达措,所有的烦恼都忘却在脑后,仰望蔚蓝的天空,内心在各种宁静的环境中变得更笃定。詹姆斯·希尔顿向往这样的乌托邦,是因为传说中这里距离太阳和月亮最近,太阳和月亮成为人们心中的神,所以,引得无数人开始寻梦,且一直寻了半个多世纪。疲惫的心灵来到了这里,看见这里的天空,享受到这里的宁静,高空深邃的蔚蓝与大自然无比安静的树木、湖泊、草原,让每一个游离不定的灵魂都可以得到安抚,从此平息不休的挣扎。

我比詹姆斯·希尔顿笔下的四人幸运。合上《消失地平线》,我发现这条地平线并没有消失,在那个乌托邦的世界里,天空无限静美,太阳永远无私,空气无比香甜,草原亘古碧绿。在这个如诗如画的中国乌托邦,来过一次的人,自由的灵魂已成烙印。难怪,詹姆斯·希尔顿在讲故事的时候曾说:“那些山峰真是如此险恶而且神秘吗?看上去就像地平线上耸起的一撮白色的绒毛而已,在雅坎德和喀什卡我几乎问遍了所碰到的每一个人,可我半点线索都没找到,我想这些地方一定是世界上最人迹罕至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