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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马组章

作者: 李仪2019/11/18优美散文

昌马河

从天上飘来的河哟,祥云驮载着你,你驮载着祥云,于是你命中注定要造福一方,于是你挟着山势、挟着雷声从昌马盆地穿过。

是的,你汇聚了祁连山的雪水,因为水势浩大,人们把你叫做疏勒河,可昌马人天生倔强,说你穿过了这片盆地,你就叫昌马河,于是昌马河就成为疏勒河的上游。昌马人重情重义,说没有这条河,就没有这片土地,是昌马河养育了昌马,祁连山的昌马,丝路上的珍珠昌马。

在这个俗世,有许多人不知道玉门还有个昌马,当然也就不配说昌马河,只有上了年纪的昌马人,才有资格叙说你的过往。

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老人,他们黝黑的脸上刻着被岁月犁出的一道道深痕,他们没见过大世面,也许有人一辈子也没离开过玉门,离开过昌马,但他们对这个世界不陌生,知道当今发生的许多事情,只是在他们眼中,除了北京,哪一个地方也没有昌马好,那全是因为这里有一条昌马河。

这是多么执着、多么纯真的情感啊!祁连山默默地守护着这个盆地,而昌马河的水,则给了这片土地以灵性。

此刻,我就坐在他们面前,请他们说说昌马的历史,说说昌马的人和事。平时,他们不喜言谈,可是真的说起昌马,他们如数家珍,从传说中的二龙相争,说到汉晋时期的新乡古城,以此证明昌马的古老。当然,最精彩的部分还是汉御匈奴、唐征突厥、将军牧马,而那个叫樊梨花的女将军,更是他们心中最美的女子,说现在的昌马也有这样能干的女子,延续了樊将军的风采。我知道,这个女子就是昌马走出的女儿,她在南方事业有成,为了回报家乡,在昌马建了“梨花水寨”,供远道而来的作家、诗人、画家、书法家和摄影家以及各地的游客下榻——毕竟,昌马的人文历史,昌马的雪山河水,总是那么神秘,神秘得叫人迷恋。

老人们没有虚言,站在“梨花水寨”那古朴的院落门前,听着你的流水声,听着古老的水磨声,我看到汉代残存的墙址,看到远处的雪山,看到山顶的烽燧,看到水峡村崖壁上北魏石窟映射出的光影,甚至还看到崖顶有一只岩羊傲慢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宽阔河滩上的一切。如果顺着岩羊的目光再仔细看,我看到河滩上那一片耀眼的红柳在轻风中摇曳,看到草地上的驼群在昂首奔跑,看到羊群在不管不顾地闷头吃草,甚至看到照壁山下那一片蓝色的昌马湖水发出潋滟的光,让我禁不住拍马向那片光芒奔去……

当然,我没有拍马而去,是年轻的女镇长开车拉着我们去看昌马湖。多蓝的湖水哟,缎子一样的昌马湖,我掬起一捧这来自雪域的湖水,轻啜一口,清凉甘甜,扫尽旅途的劳顿。回来的路上,当我的目光掠过古代的仓房堡子,掠过不远处那有着上百年历史的一座座夯土院落时,我发现周围的田野里一片火红的颜色,“啊!藜麦熟了。”

就这样,昌马河像一道迷人的钩子,让我一不小心,就来到这里,站在了历史和现实交汇的路口。

天生桥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桥,而在昌马东湾对面的峡谷里,急流滚滚的河面上,天然横卧着一块石头,这就是天生桥。

昌马盆地四周大山的皱褶之中,有许多孔道与外界相连,自古以来就是联通青藏高原、河西走廊和蒙古高原的交通要道。在历史的烟尘中,这里曾先后闪过月氏、乌孙、匈奴、羌、鲜卑、吐谷浑、吐蕃、回鹘、党项、蒙古等10多个民族的身影,他们游走于两大高原之间,在各民族相互融合,相互交流的历史进程中,犹如疏勒河水掀起的一朵朵浪花——而这都与天生桥这块石头相关。

这就是疏勒峡谷。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地震撼了!

发源于祁连山脉疏勒南山东段纳嘎尔当的疏勒河,当它一路向西穿山越岭来到这里的时候,许是听到了昌马的呼唤,然后迅即掉头向北,以流水的刚强之力硬是生生地将山地切割成数百米深的疏勒峡谷。经过千万年的演变,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但见两岸崖璧陡峭,切痕犹在,而我的脚下则又是一道被河水再次切割的陡峭深沟,深沟里急流涌进,挟风带雨,发出雷鸣,直奔昌马。

这就是天生桥的所在,只是由于年代久远,如今已经石在桥不在,只有几块巨石塌陷在深沟之中,任激流拍击,裹起一片浪花,卷起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异样的光彩。自然的力量始终超出人们的想象,天生桥始于何时?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有了这条河水,就会有天生桥,这是自然的伟力,精巧神奇,无法言说。当然,这也是自然的宽厚,一边是雪山冰川,一边是翻涌的激流,有了这桥,就会为人们在绝处开辟一条生路,即使石桥不再,也让人们永远怀念。

在天生桥的上方,有一道后来搭建的铁桥,铁桥的两侧,延续着古老的祁连山道,延续着历史烟尘中还不曾飘逝的一个个故事……

1937年4月,兵败河西的红西路军经“石窝分兵”,在李先念率领下的左支队毅然向西,在挺过祁连山30余天爬冰卧雪的磨难之后,终于摆脱敌军的围追堵截来到这里。就这样,天生桥又给了这支疲惫之师以希望,也给了后来的中国革命留下充满活力的种子。

在和昌马的老人们交谈中,他们告诉我,当年红军走过天生桥,然后又直接向西奔向肃北的大龚岔,并最终走出祁连山,在石包城休整。上世纪50年代就曾当过生产队长的刘华清老人还说,那时曾有5个走散的红军从天生桥来到昌马,可是进村就被民团抓住,其中两个被枪杀在河中,剩下的后来找机会跑了。和我同来的刘生平退休前是酒泉某部门的领导,他是昌马人,他说小时母亲曾讲过,那年初冬的一天,刚刚下晚,住在东湾村的姥姥家来了三个红军讨吃的,姥姥一看娃们实在饿坏了,赶紧悄悄地烧火做饭,然后塞到他们怀里,说娃啊,不是不留你们,是不能留啊,自卫团查得紧哩,赶紧揣上跑。这些事,相互印证,说明了一段史实,弥补了当年西路军没有到过玉门的空白。

昌马人是宽厚的,在红军最危难的时候,他们伸出了援手;对红军来说,昌马的百姓,也是一道天生桥。天生桥下,是汹涌的急流,这是历史的急流,当它走出疏勒峡谷,立马就敞开了胸怀,把昌马紧紧拥抱在怀里。

于是,这条河也被赋予了宽厚的性格,成为一条伟大的河流。它出昌马,奔玉门,然后一路向西,以疏勒河的名义,在河西走廊上润泽了一片片如同昌马一样的生命绿洲,直接抚育了震烁古今的丝绸之路,给历史留下了厚重和辉煌。

祁连月

祁连山区,夜风轻轻地吹;祁连山月,皎洁如辉。此时,整个昌马,都被这月色笼罩在一片薄纱之中,夜风吹不散。

许是由于昌马属于盆地的原因,这风有近似无,只是不知南面大雪山上的风如何凌厉,这真的让人难以想象,当年那支疲惫的队伍在饥寒交迫之中是如何捱过那一个个夜晚的。倒是这月,千千万万年的与大地亲近,与人亲近,让人凭生好感。

快到农历七月十五了,月已接近满圆,同行的老董说,玉门风俗,这是给先人烧纸的日子。其实这个日子各地的风俗大致一样,我只是没想到,两天后在玉门镇,我意外知道了40年前一个红军老友的消息,并由西路军研究者、作家彭明带我去墓地给他烧纸。

我来到屋外,看月色姣好,走出写着“梨花水寨”的大门,穿过门前通往镇中心的柏油路,来到水渠边。这是昌马河的水,作为疏勒河的上游,挟山势而来,水流湍急,即使分到交错的农渠,也是汩汩响着,欢快地奔向四野。听着流水的声音,抬眼望去,远处是黑黢黢的大山轮廓,大雪山老虎沟冰川就在山的后边。昌马河水从最高峰疏勒南山流来,沿途也收纳了大雪山融化的水,让渠边的空气有一种凉沁沁的感觉。

在我的心目中,祁连山就是一座神奇的山,神奇之处在于,它是伸向西北干旱地区的“湿岛”。这条长达近千公里的山系,大多是海拔4000-6000米的高山,山顶终年积雪,分布着3300多条冰川。丰沛的高山降水,再加上冰川融水,造就了众多的河流,这些河流逶迤漫散在河西大地,在荒漠上催生和滋养出璀璨的绿洲文明。被河西人称作母亲河的疏勒河,就是这样一条高山孕育的河流;祁连山环抱的昌马盆地,就是河西无数个生命绿洲中最具神秘色彩的一个。

祁连月静静地挂在大山的上空,它从亘古走来,日复一日,巡视着苍茫大地,巡视着大山的每一个皱褶,每一个洼谷。它生性平和,不愿看到那些战场上的流血和杀戮,曾为雪山上倒毙的战士抚上不屈的眼幕;它心地善良,悲悯那些流离失所的生灵,当1932年昌马发生大地震时,它还为震毁倒塌的房屋和灾民的哭号留下悲伤的眼泪……

当然,大多时候祁连月的心情是欢快的,它为张骞凿通西域照亮崎岖的山路,为丝绸之路上来往的商旅吟唱梦中的歌谣,为昌马河的流水奏响哗哗的浪花,甚至为樊梨花的马蹄挂上谷地的花香……

其实祁连月在昌马人心中是神秘的。古时候,山野苦寒,人们劳作之余就会对山月生出幻想,企盼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就这样,当佛教东传,昌马人成为最早的供养人,他们伴着月光,开凿了石窟,使昌马成为佛教石窟艺术兴起的圣地,与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等一起,构成了璀璨的中国石窟艺术走廊。

我就想,也许祁连月最钟情昌马,钟情这一方水土,钟情与大山融为一体的昌马人。当它怀着柔情,携着月色,巡视那山顶的烽燧,古道的石关,隘口的石墙,巡视那散布在各处的化石、岩画、庙宇、碑刻,还有草原、湿地、麦田以及千眼泉秘境……这时候它的心里一定会给昌马、给生活在昌马的人们以深深的祝福。

于是,在月光和佛光的交相辉映下,那些关于昌马的古老故事就会在山野里回荡,而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昌马人还会抒写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