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赏樱花
我一般是不会关注这几棵树的。
长在院墙的一角,旁边有一间废弃的锅炉房,这几棵樱花树自然也有些被抛弃的情感因子了。
世间的树木千万种,也不少这一种;天下的花有千万朵,也不缺这几朵。只不过是几棵树,年年花开花谢而已,人世间的事都管不了那么多,何况花事?
匆匆的脚步,无数次丈量过树下的小径,关注过它身旁飘飞的柳絮,古槐的落蕊。鼓鼓的行囊,装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装得下春夏秋冬,千山万水,唯独装不下这些花。
这里面的原因自己都说不清。
一提樱花,一种复杂的情绪总缠绕着自己的思维。那是另一个民族的宠物:高高的富士山和着大和民族独特的歌舞在樱花的海中穿梭徜徉。这种悠扬古韵是一个种族繁衍生息的生物钟,轻拍着这海中的摇篮,外人是很难安眠其中的。避开那场战争的阴影不谈,一种樱花文化以极其强盛之势在太平洋中的岛屿上烂漫,几百年来总想把这些花瓣雨落在它西方的古大陆上,让黄河长江逆流而上,把樱花栽在两条大河的源头,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美意。中日建交,馈赠樱花,友谊的花园里载几棵,甚至有人穿和服在武大校园的樱花旁照几张貌似日本美妇的小照,也不用大惊小怪。因为一经漂洋过海,经过咸风的过滤,树也不是那棵树,花也不是那些花了,虽然这些花原本就生长在喜马拉雅。
就算这样,樱花也一直在我的心灵外徘徊,很难与我对话,虽然它多次悄悄地闪进我的视野。
日本的海啸已停息月余,破败的岛屿在灾难中冷静的面对着潮汐。那樱花依旧绽放,仿佛对这场灾难熟视无睹,那惨烈的一幕发生在它们睁开眼之前,这多多少少是件幸事。
与往年相比,世界各地的游人虽有心踏岛觅踪,也惮于核辐射的威力而退避三舍了。日本导游组成一个人的旅游团,独自和樱花对话,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态,也不晓得樱花是否有抗辐射的能力。可能他们看到樱花,就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团队,一种与樱花俱生的精神在他们的身体里蔓延,于是他们便从容而坦然的生存,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抬头审视头顶的花朵,开得正盛,嗅不到一点海洋的气息。莫非离开国土,他们也见异思迁,被转基因了?
它们只是花,身在何处是不以它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好像一个人无法选择他的出身。唯一的选择则是开在春天,雅致的挂满树梢,彬彬有礼地向来客致意,一簇簇,一串串,不单独开放,一旦温度适宜,就开出一整个春天。日本人之所以欣赏樱花,可能就欣赏它的团队意识和蓬勃的生机吧。一个美国人曾撰书《菊花与刀》来隐喻大和民族性格的两重性,我认为把书名改为《樱花与刀》更贴切。
但是,如果认为樱花只有开在富士山下才有情调,那就错了。花草树木只有附着上人的气息才真正富有了灵性。它生长在龙的院子里,照理说更彰显其黄河水滋养后向上的气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几棵树偏偏载在一个角落里,好像待在深闺里待嫁的老姑娘,面对菱花,悄悄端详姣好的面庞,却没有人来提亲做媒,只好把嫁衣撕成一片片,在老去的春风中一一飘落。有几个同病相怜者,也自觉“门前冷落车马稀”,花开无声,花落有影,孤单单的演绎着短暂的一生。
据史料记载,樱花原产北半球温带环喜马拉雅山地区,中国西南山区最为丰富,华北各地均有栽培。“梅花谢后樱花绽,浅浅匀红”赵师秀的工笔画描述得极为细腻;“樱花落尽阶前月”,李煜忧思的花瓣雨在月下悄然洒落。樱花的历史绝对伴随着古大陆的诞生而悠久,岂能以日本樱花最为着名,就定义为一个民族独有的尤物?如果把一种情绪迁怒于樱花,恐怕不是冷静者所为;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伤害,也恐怕不是樱花应该担当的。战争是有罪的,花是无辜的,本来战争就不应该发生在花丛中,硝烟的味道和花香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时散发。人们憎恶子弹的呼啸,但从不排斥花开花落的声音,自然也不拒绝美的欣赏。美是属于世界的,樱花也不例外。
再次抬头聆听花语,它们仿佛对我的理解点头致谢,在静静的角落里,花瓣顿作泪花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