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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乡

作者: 郝延明2024/05/12情感短文

隔了细密的蚊帐,看见妈妈在桌前为患者听诊。快上学那年夏天,妈妈带着我到龙潭水库援建龙乡。一路行程颠簸,傍晚被安顿在老乡家,竟很快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唤醒了。

一只燕子从窗户飞进来,原来木梁上有一个燕子窝。燕子妈妈不停往返,给叽喳的小燕子投食,太让人惊喜了。

晨光熹微,躺在帐子里,妈妈在,小燕子在,鸟鸣声在,我做的小木船在,这样满心欢喜的早晨,氤氲着乡村特有的气息,牢牢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但岁月如水,美景如昨。勤劳一生的妈妈已86岁了,她罹患帕金森病已有4年。有空的时候,我会回到她身边守在床前,帮她翻身,扶她下床,推着她到户外看看。她虽说话不清,但最爱奔着有花草的小公园去。坐好后总是一动不动地看鸟看虫看花看草。妈妈想起了什么?她的记忆里和我一样留存着那些乡村的清晨吗?

向日葵交头接耳,憨实的耕牛哞哞叫,农家院落简朴,主人却热情。一切都是最美的开端,初入乡村的新鲜感让我仿佛置身在梦幻中。

二牛是房东家的小哥哥。妈妈把废弃的医用纱布做成两个抄网,我们一同去泽地捕蜻蜓。红肚皮,绿脑袋,个头好大。第一天我们还被野蜂蛰了头,跑回家的时候,鞋都丢了。妈妈将白矾涂在我们的额头,感觉真的不疼了。

我还爬上柜子,把捉来的小虫喂给小燕子,妈妈见了,赶紧把我抱下来:“千万别碰小燕子,不然,燕子妈妈就不要它们了。”

果然,这晚,燕子妈妈没有回巢。我担心又自责,在妈妈的安慰下才睡着。第二天,燕子妈妈终于又靠近燕巢了,“因为它舍不得小燕子啊”。从此,我知道了下雨天留些窗缝,关照小邻居,但不可以给小燕子抓虫吃,更不能用手电筒照它,不可以总在燕窝下巴望着。

爱就在这样的小心关注里默默潜藏于心,仿佛岁月的微光一直映射在遥远的窗棂和执着的眷恋。

年迈的妈妈叫我的名字,让我递药给她吃。“妈妈,刚刚吃完药,不可以再吃了。”我不知第几遍说给她,她于是默不作声,让我给她搓揉不住抖动的双手。这双手曾经呵护我一点点长大。岁月悠长,却留不住光阴如细沙般从指间滑落。

二牛约我去小溪边。溪水清澈,刚刚没过小腿。闯进水草里,会惊出好多小鱼。一个下午,我们在水里打滚,刨沙,或赤脚来回踩河里的鹅卵石。蜻蜓网变成了鱼抄,欢呼着捉到好多细长的小鱼,在瓶子里游来游去。等妈妈找来时,太阳已偏西。

回家让妈妈把小鱼养在透亮的瓶子里,可第二天早晨,小鱼却肚皮朝天了。妈妈笑了,那是泥鳅,活不久的,把它们放在锅灶泥台上,做成鱼干最好了。尽管我依依不舍,但妈妈说的一定是好主意。下午,我就吃到了撒上细盐的小鱼干,早晨还心酸的眼泪马上变成了诚实的口水。

患帕金森病前几年,妈妈的记忆就开始减退,脚步越发蹒跚。但每当知道我要回家,她就在楼下等。提前冰镇上柿子,辣煸好泥鳅。可她已端不动炒锅,识不清酱醋,记不清放了几次盐,还常把香瓜忘在瓜摊空手回家。

也许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但她记得我爱吃鱼,我迷恋的是船,还有龙乡那美丽的清晨。她记得那一切,我更是。

风过,援建队食堂东侧的枣子林,油亮的叶子如书页般翻动在心头。雨落,那些枣子快熟了吧!

我快上学了,妈托人把我送回城里。临行前,我去枣林边看白嘴唇的小毛驴,屋后哼哼唧唧的小肥猪,勤快早起的小燕子……还有,我把小木船留念给二牛。

心里有说不清的不舍,空落落的,也许是放不下家一样的院落,也许是那清晨的鸟鸣,也许是那柳荫下的蝉鸣,也许是那山野的气息,也许是妈妈蓦然转身却不住回头渐去的背影。我不知道。

龙乡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