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湖

我已经为外孙女依依穿上鞋，正想领她下楼去玩，就隔门听见202室有开门的声音，接着又听见大老刘说：“兮兮，咱们今天还去人工湖玩吧？”

一个稚嫩的童音回答：“太好了，我想去！”

“看我大孙子真乖，都会说‘太好了’。”接着，砰的一下关门声。

依依拽拽我的衣襟，小声说：“姥爷，我也想去人工湖玩。”

我说：“咱不去，你别跟兮兮一起玩，也不能要兮兮爷爷的糖。”

“为什么？兮兮爷爷是和大灰狼一伙儿吗？”

这下让我为难了，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这时，老伴儿一边把孩子的水瓶递给我，一边剜了我一眼，用食指点了点我说：“你看看你，一天天地教孩子的是啥啊？我看刘大哥人挺好，是你忒小心眼儿。”

我“哼”了一声，领着依依下楼了。

这个大老刘，长得就招人烦，整天笑嘻嘻的，仗着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还戴个眼镜，不知道他底细的，还以为他是个干部呢。还不是和我一样，都是化工厂的普通工人。

这我都能忍，穿衣戴帽各好一套，他说啥穿啥是他的自由，关键是他办事不地道。远的不提，就说去年，我有一辆自行车放在楼道里。这辆车，跟了我30多年了，虽然这几年不骑了，可我对它有感情，舍不得处理掉。过完春节，社区找了我几回，说是消防部门有要求，要清理楼道杂物，让我把自行车挪走。我说，能给我找到免费存车的地方我就挪。隔几天大老刘敲门找我，说要用楼下小菜园和我换，我把自行车挪走，他家小菜园归我种。我想，这不亏，侍弄好了，一年四季不用买菜了，还绿色无公害。没想到，春天刚刚打完垄，小区重新规划，一律取缔小菜园，栽花种草。我这个气啊，我怀疑大老刘早就知道取缔菜园的消息了。以后再见面，我气哼哼地再也不和他打招呼了。

近的说完再说远的。我们俩是同一批招工进化工厂的，又一起分配到动力车间，我年轻的时候爱打篮球，是我们车间篮球队后卫。有一回，我们车间篮球队得了全厂冠军。大老刘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就写了一篇报道登在厂报上，他把我们冠军队队员的名字都提了，唯独没有我。有一天，我喝了点儿酒，越想越窝囊，就去找他算账。他说当时写得急，疏忽了。我让他重新写，他说我蛮不讲理。要不是师父赶来踢了我两脚，我非给大老刘个通天炮不可。

不是冤家不聚头。前几年，我原先住的房子动迁了，就买了这套二手房，当时不知道对门是大老刘家。我搬家那天，他来帮忙，这时后悔也没用了。要和他处好关系，我过不了心里这关。楼道里有声控灯，大家都是跺脚或咳嗽一声，灯就亮了。大老刘可倒好，非得在楼道里背诗，什么鹅湖山下稻粱肥啦，一楼的灯亮了，一道残阳铺水中啦，二楼的灯亮了，有点儿文化就显摆，真让人讨厌。

我带依依玩滑梯、跷跷板、摇摇车、蹦床，依依仍然缠着我，要去人工湖玩。我告诉依依，没有听说附近哪里有什么人工湖，是他们胡编的。

周末，乡下有亲戚家办喜事，我去乡下串门。回来后，见老伴儿一人在家，我问她依依呢？老伴儿说跟刘大哥去人工湖玩了。我扔下包，摔门而去。

在小区的西北角，我找到了依依。大老刘拎着一桶水，倒在一个脸盆大的小坑里，依依和几个小朋友一起砌城堡捏泥巴呢，她的小脸蛋上沾了不少泥水。

我拽起依依，厉声说：“走！跟姥爷回家。”

依依哇的一声哭起来，背后也传来咣当一声，大老刘扔下水桶，愤愤地说：“老李，有多大仇啊？你非得难为孩子，还要把那点儿小破事传给孙子啊！”

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我眼里可不揉沙子！湖呢？你说的人工湖呢？”

大老刘眨眨眼，咧嘴笑了，说：“这就是格局问题了，在你眼里，这是个小水坑，可在孩子们心中，这就是一个人工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