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
17年前的夏天,一个燥热的下午,与朋友依依惜别之后,我登上了T182次特快列车,去东北一个未知的地方工作。汽笛拉响了离别的伤愁,这个我生活了22年的地方渐行渐远。
那时,东北于我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边境对我更是异常遥远的世界。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漂泊的真正意义,只当这是一次开启智慧的旅程,一个懵懂少年青春寻梦的片段。
32个小时之后,7时,到达哈尔滨站,走出站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冰的,凉凉的。原来东北的夏天是如此清爽,和家乡迥然不同,这股新鲜的清凉让人留恋。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但并不是目的地。经过半年的培训之后,火车继续前行,下一站,是一个叫双鸭山的城市。
夜,撕扯着站台上伤别离的心,汽笛声响得很远,在城市的幽暗中回荡。那天雪很大,天很冷,在双鸭山火车站,我感受到冻彻心扉的冷。再往下,就没有了站台。
前往饶河县西林子乡只能乘坐汽车,从双鸭山市到饶河县,历来就有“九岭十八坡,三十六拐到饶河”的说法。汽车穿行在蜿蜒曲折的完达山,400公里的山路,天没亮就上车,下车已是掌灯时分,大客车跑了12个小时。
处在中俄边界、乌苏里江边的西林子乡,我们的驻地就是一个小村子。村里的人临江而渔,并聊以为生。村里只有一条窄窄的、凹凸不平的土路,白天的时候,运沙车、运菜车、摩托车、拖拉机扬起一片尘土,老黄狗睡在路中间,大道上不时有大鹅摇头晃脑地溜达,风夹杂着灰尘的味道朝办公室狂扑。儿时记忆中的人车杂沓、鸡鸭争道的马路概念,在这里重新又习惯了。
我第一次看清了边境的模样,它不是边塞诗人笔下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寂静,也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豪迈。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界江,陌生却又熟悉的普通话,一切是离我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从此,每日与浩荡的乌苏里江作伴,在边关寂寞地成长。
后来,我调入省城的机关。更多的时候,是随着铁路的延伸,到华夏东极、神州北极,到火车能够到达的边境工作。经年累月,当乘坐火车成为一种习惯时,我发现,生活也随着一直向前的铁轨在振振有声地行进,“哐当,哐当……”
从一个站台出发,前往下一个站台,某个人曾与我近在咫尺却彼此陌生,而某个人与我们相隔天涯却又心灵相通。
在祖国最北的洛古河村,我与同批入伍的贾晨翔一起经历零下40℃的极寒,见证了当地村民收入连年翻番的巨变。在华夏东极黑瞎子岛,我与十几年没见的同学李华,在冰封的黑龙江上巡逻,在一步一趔趄的冰面,听他讲述抚远的火车从无到有,从慢到快的变迁。
一转眼,17年已经过去。我当年所在的武警边防部队也进行了体制改革,一部分人脱下征衣返家,一部分人重新加入进来,但边境,我们还在坚守。这何尝不是人生中的一段旅程,到站了,下去一些人,上来一些人。火车永远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不前。于历史的洪流中,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个过客,车轮却永远向前。唯一不变的是,当我们看到站台时,是否会眷恋那戍边时光?
有人说,在空间上有两种东西让人永远迷恋,一是故乡,一是远方。从一个站台到另一个站台,看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一个又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穿梭,纷纷扰扰,跌跌撞撞,前路充满了未知、新鲜与刺激,像极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