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深处有人家
城口东安镇地处大巴山深处,平均海拔900米以上,夏季平均气温29摄氏度。凉爽的气温,让附近的中国亢谷、黄安坝景区成了每年夏天达城追凉人的打卡地。
逃离都市到大山生活,心所想往的"诗和远方"可能陷入"吃饭、睡觉、散步、打麻将"这样单调而平乏的生活。这时,不妨保持一种"佛系"的态度,你会发现山涧溪流的石缝中,个头大的娃娃鱼定时浮出水面呼吸,还可到落差80米的"陕南第一瀑布",体验"山瀑袅泻,如撒明珠"的意境,到海拔2600米的山顶欣赏日落的壮观;还能听听本地人与老虎、狼、黑熊的故事,甚至还可以打开微信"扫一扫"功能,识别漫山的野花……
心沉静下来,自然能品味这大巴山深处特有的美丽。
高山上的农家
"邻居李世东的蜂子昨晚被黑子(黑熊)吃了!"刚在黄安坝的石宝寨住下两天,兴隆村的农家乐老板罗元兵就告诉我们。因为环境保护得好,黑子经常下山觅食蜂蜜,大摇大摆,不怎么怕人。前不久,离他家不远的花千源中华蜜蜂养殖场,一晚上就被毁了100多桶蜂,开始还以为是人为破坏,调监控才发现是黑子干的。为了提醒游客,如今养殖场外竖着一块"熊出没注意!"的招牌。
黄安坝景区耕地少,旅游开发前,苞谷不仅是当地村民的主食之一,也是黑子、野猪、猴子们惦记的"心头肉",人与动物的冲突难免。
1982年7月,村民彭上泉家的苞谷地连续几晚被黑子光顾,彭上泉就和邻居文木清商量打熊。那天黄昏,他们在地里装上半自动火药枪,"呯"的一声,黑子中枪逃跑。两人从藏身点出来,被没跑多远的黑子发现,暴怒的黑子返身回来将彭上泉的小腿咬成重伤,文木清则摔下三十多米深的溪沟当场身亡。
"现在黑子不能打,打了要坐牢。"这几年的宣传,让保护动物的意识深入到了普通农家。
"以前常有外地人来买野物。"罗元兵还记得,那些年一只猴子的价格三千多元,一对熊掌和熊胆能卖八千多元。"有批广东人在这住了两个多月,逮了两只猴子,果子狸就整得多,有两百多只。"后来,这群人以及帮忙的村民因为触犯了野生动物保护法被抓了不少。
罗元兵开的农夫山庄位于海拔1500米的高山上,从东安镇的李家坝到这里还有9公里的环山路。地处高山游客相对较少。坐在地坝上,一抬头,瓦蓝的天空,棉花糖似的白云点缀其间,赤脚戏水,溪流刺骨。我们碰巧遇上阵雨,雨后的青山薄雾环绕,绿意盎然。
坝上花开四百种
1972年,四川省林业厅的调查人员在飞机上发现了疑似灭绝的世界级珍稀植物——崖柏。他们叫村民当向导,在密林深处的悬崖上找到了仅存的几株崖柏,黄安坝也因此被划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45岁的罗元兵皮肤黝黑,除了开农家乐,他还是村上的保洁员和网格员。接待游客、收垃圾、打猪草、割蜂蜜是他的日常。"我打的猪草是这里独有的,机器打碎拌上苞谷面,猪最肯吃。"罗元兵说的这种猪草只生长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
2001年,重庆森药研究所来调查药用植物,就住在他大哥家里。三个多月的调查显示,景区常年开花的植物有四百多种,夏季就有二三百种野花次第开放。开着蓝色小花的鸭跖草、紫色串花的醉鱼草以及金色的华蟹甲在路边随处可见,各色野花吸引来众多昆虫,那些振翅穿梭于花丛中的小身影,构成了一幅花开蝶来的夏日画卷。
丰富的野花资源为当地的养蜂产业提供了充足的蜜源。2018年,当地政府大力发展养蜂产业,不但给蜂农提供一桶蜂箱300元的补贴,还为他们买了保险。像李世东这种情况,拍下蜂箱被黑熊遭踏后的照片或视频,提供给保险公司就能获得一定的赔偿。
罗元兵养了四十多桶蜂,平常年份,一桶割蜜6—8斤,一年能收蜜二百多斤。"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蜂蜜难销的困扰却一直伴随着他。去年下大雨涨洪水将路冲垮,再加上疫情,几百斤蜂蜜卖不出去。为了节约农家乐的成本,他在老屋养了7头猪和20多只鸡,这段时间游客多,20多只鸡早被吃完,为此,读小学的女儿郁闷了好多天。
今年夏季雨水少,花上留存的花蜜、花粉多,每箱蜂蜜的产量也达到近10斤。目前,罗元兵已卖了三百多斤蜂蜜,按80元一斤算,也有2万多元的收入。山里人勤劳,每年的最后两月是旅游淡季,罗元兵都要外出打工,今年他的打工目标是挣上2万元。
最早的养蜂人
今年70岁的胡开财,有40多年的养蜂经历,堪称黄安坝最早的养蜂人。当年寻找崖柏他就是向导之一。
"最早从万州买的土蜂,那时候蜂蜜只有供销社收,八角一斤,而且必须是39—41度。"度是指蜂蜜中的含水量,高于41度的蜂蜜不易保存,1年后口感就会发酸,低于39度,蜂蜜则会冒泡影响美观。冬季是蜜蜂最难熬的季节,如果留存的蜂蜜不够,养蜂人会用白糖喂食蜜蜂,一旦开春可以采蜜,蜜蜂就不会再食糖水。
除了熊,中蜂(中华蜜蜂)的天敌还有意蜂(意大利蜂)、马蜂等。胡开财之前也养过意蜂,当地蜜源分布零星、种类繁多,蜂蜜的产量不如中蜂。每到秋季蜜源减少,中蜂就钻到意蜂巢内偷蜜,沾上了意蜂的信息素,意蜂循着信息素找到中蜂的蜂巢,会先杀死蜂王,让整个蜂巢报废。
马蜂不仅危害中蜂,还威胁村民的生命。"景区的马蜂有五六种。"在当地有种叫七里牛的马蜂,身长近五厘米,在地里结巢,被其蛰7下就会丧命。前两年,村民彭时芳挖苞谷时不慎挖到七里牛的蜂巢,人还没送到城口县医院就断了气。每年的八九月,是马蜂建新巢的高峰期,村民逮到单个的马蜂,将百虫灵喷一点在其尾部,它再飞回巢内就能毒死整窝马蜂。"洒过农药的花,蜜蜂一沾就死。"因为养蜂,村民们不敢在自留地里洒农药。
胡开财的家在燕子河畔,从石宝寨到他家有近1小时的车程,相比那边这里更加偏辟,一路不见行人和车辆。去年因为家里出事花了不少钱,还未建完的新房也停了下来,屋后的山坡上种着不少苞谷,因为野猪和猴子经常光顾,收成也不好。老人告诉我们,原来燕子河这一带没有猴子,这几年,不知从哪过来了3个猴群,每群都有近百只猴。因为不敢打,猴子也不怎么怕人。"人在地里忙,猴在树上等,你一离开,它马上就下到地里。"
儿子胡志华在石宝寨这边开了农家乐,闲时,胡开财就会开着电动三轮带些蜂蜜到农家乐去卖。那天,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他和巫溪县城的禾大姐的。禾大姐的老伴退休后,因为懂中药在家开了药铺,每年夏季她和老伴都要到这里收购几十斤蜂蜜,随便采些草药。她指着刚从村民手中收购的一种叫"扣子七"的草药说:"将它晒干打成粉拌上蜂蜜上笼蒸,冷却后搓成药丸再阴干,对风湿、类风湿有特效。"
遇见华南虎
8月12日,我们驱车前往陕西镇坪县的飞渡峡,车沿着山路盘旋,近2小时车程,一路山峦起伏、人烟稀少,既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惊喜,又体会到"云横秦岭家何在"的惆怅。
镇坪县在地图上位于中国"鸡心"的位置,地处纬度最北的亚热带生物宝库,保留着大量的珍稀野生动植物。2007年10月,轰动全国的"华南虎事件"就发生在这里。六十年前,黄安坝有不少村民见过老虎,胡开财也不例外。
1972年4月,胡显贵分了家,老屋只留下老母亲独居。为了陪老人,胡开财常在他家留宿。那天一早,老人像平常一样煮好猪食,刚走拢猪圈就发现百多斤重的猪不见踪影,搭在猪圈上的七八根碗口粗的树木被刨落一地,地上有巨大的梅花脚印。胡开财和父亲胡天双循着脚印追踪了三百多米,在一小溪边发现了大型动物趴窝留下的痕迹,一旁还有一个未吃完的猪肚。"猪被老虎吃了!"胡开财当时还摸了一下老虎趴过的地方,仍略有余温。
"怎么这么肯定是老虎而不是其它动物?"
"我们这里常见的食肉动物主要是狼和豹子,狼没这么大的力气将碗口粗的木头刨开,更不可能将猪拖这么远,而豹的脚印没有这么大。"
对于狼,胡开财并不陌生。上小学时,他就亲眼见过狼群吃掉自家的小羊。那是1962年春天的一个下午,胡开财放学回家后将自家的三十多头羊赶到周家坡上吃草,刚下到坡底,较大的羊就从坡上冲了下来,感觉不妙,他迅速赶到坡顶,十几只小羊早被狼群撕碎。
这次邻居家的猪被吃,胡开财并没有看见老虎。4年后,他再一次看见华南虎。
1976年年底,在陕西平利县五七学校教书的亲戚宋时云,让胡开财将他儿子带到学校好过年。那天一早,胡开财背着山货和宋时云的儿子从黄安坝出发。一路漫天飞雪,到校将山货托宋时云卖后,他沿原路返回。走到陕西和四川交界的太阳坪(小地名)时,已近下午5时,雪已停,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啼,让山谷更显幽静。突然,一串巨大的梅花脚印出现在面前,他顺着脚印往坡上一看,一头老虎正在不远处的坡顶上与他相反而行,那菱形的黑色条纹在白色的世界中格外显眼。
近距离遭遇老虎的恐惧,让胡开财记忆深刻。他告诉我们,也许是风向,也许是老虎吃饱了,他才捡回了这条命。
这是胡开财最后一次看见老虎,从此,黄安坝再无虎啸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畜身影。
原始与现代
从黄安坝高山草场驱车一个多小时就到达景区的最高点,这里一个现代化的高山露营地已成雏形。房车、赛摩、山地自行车以及不同的帐篷等现代设施,让看惯了高山流水的我们一下不太适应。
在海拔2600米上看日落,绝妙在于四望无物,极目远眺视野开阔。太阳落下前,整个世界都被覆上金色的余晖,不等你兴奋一会,夕阳就爽快地从天际线滑落。此时满天的绯红褪去,留下夜晚将至的灰蓝,直到厚重的夜色笼上四方。
落日之美不仅仅在那瞬间的震憾,而是身处黑暗时,你知道明天的太阳又会升起带来希望。就像这大山深处的人家,他们习惯靠山而生,自然地接受着大山给他们的赠予和风险,外来的一波波游客让他们看到与大山深处迥然不同的世界,迷茫疑惑中,又能以朴素之心相待,因为他们明白绿水青山才是山里人明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