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设计师

接到装修公司电话，我有两秒钟愣神：在做梦吗？

半个月前，我表达了想要首席设计师设计的意思。项目经理脸上的表情像看外星人一样满是惊奇，他说首席设计师接的别墅单都已经排到明年了。

与别墅比，我的房子确实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不点。不过，就像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房子再小也是我的宝贝呀。

“你确定是首席设计师？”回过神后，我问，并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真疼。

“当然，你现在就可以过来看效果图。”项目经理的声音清晰明了。

“设计费？”我问。

“你看着给吧。”对方答得十分干脆。

“怎么可能？”我疑心遇到了骗子。

“可不可能，你过来看看就清楚了。”

我知道我不应该相信他，像我这样买彩票连5块钱都鲜有中过的人，哪能出门被金条砸到，但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刚出小区，一辆黑色Q5在身边停了下来。戴着顶灰色礼帽的司机向我挥手：“我来接你看设计效果图。”

我心里嘀咕，装修公司是不是预测我很快要中大奖，会有上亿的别墅找他们装修，否则怎么突然有这样的顶级待遇？

等上了车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一定遇到连环骗局了，可怎么办呢？

司机感觉到了我的惶恐，说：“我真是装修公司的，你要不放心随时可报警。”

“你们装修公司现在都用奥迪接客户了呀。”我说。

“只有您才有这样的待遇。”司机说得很诚恳。不过骗子都是从诚恳开始的，我悄悄把“110”拨在了手机上。

“打吧，我保证不阻止你。”车子依然开得很平稳，司机应该是高手。

我转念一想，我又不是富婆，绑架吧，还要浪费粮食；抢劫吧，全身上下加起来还买不了一个车轮子。除非他审美有问题，对我一个糟老太太有其他企图。

“没认出我？”司机取了帽子，侧过脸来。

帅气的脸上络腮胡子粗犷又性感，眼神坚定又温情，密密匝匝的短发一丝不苟地匍匐在脑袋上，是个成熟内敛的男子。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摇头。

“10年前，开放式厨房……”他提示我。

“你是那个项目经理呀！你变化可真大啊。”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是那个……小设计师，你是这么叫我的。”他笑起来，车内立即阳光明媚。

满脸稚嫩的小设计师便从记忆的星河里走出来，他身上透出来的艺术气质因为披肩的卷发显得有些刻意。我们交流设计的时候，每次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我知道了，我完全明白。”之后，我还带他去看过样板房，他说：“我的设计肯定比这个要好上10倍。”我不知道好上10倍是什么样子，但看他胸有成竹，我觉得还挺省口舌的。

后来设计稿我看过，但没听懂他的解读。完了他说：“这太专业，你不需要懂，我懂你就好。”也对，我就放心把房子交给他了。

因为工作忙，装修前期我只去过一次。第二次去时，发现装修工正在厨房里大动干戈。小设计师态度坚决、意志坚定地告诉我：“打造一个时尚浪漫的开放式厨房，你没理由拒绝。”可我一中年人要的是实用呀。我很生气，要求立即停工，换掉自信过头的小设计师。

小设计师眼里的光突然黯淡下去，显出一种自信被突然摧毁后的茫然失措。项目经理说，要不再给他个机会？我给了可怜巴巴的小设计师一个白眼：“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临走，我回头看着蔫蔫的小设计师，补充道：“在职场别指望别人救你，你得学会自己游泳！”

“学会自己游泳！正是这句话支撑我走到了今天。说实话，当初你的不谅解，我特别崩溃。那时候年轻，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比客户高明。在你之前已经发生过两次不愉快了。因为选择了和解，我的自大就越来越膨胀。”

“当年我确实不近人情，心硬了点。”我说。

“有时候心软不见得就是好事。如果没有你当年的不近人情，也不会有今天我这个首席。”

“受过不少苦吧？”

“是啊，可苦难是人生的导师。为了能留在公司，我做了整整两年设计师助理。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到你家楼下，重温你‘炒’我的场景。我对自己说，终有一天要以金牌设计师身份重新站到你面前。之后，我参加过三届全国室内设计大赛，从铜奖到银奖再到金奖，我得到了认可，也重拾了信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心情激荡。我不知道这十年他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于他来说所有的经历都是淬炼，不断的自我淬炼才成就了今天的他！

而我，只是某种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