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每次仍是爸爸先到，尽管那神色中已透着疲惫。我只是无法面对，也不敢面对。爸已经开始老了，开始不再健壮，开始不再年轻。我不愿让父亲有一点点地察觉，也不愿父亲发现我这一点点的察觉。我捧着这个虚伪的假象，像捧着一个脆弱易碎的梦。

梦里洪荒。

似是数百个世纪的漫长。

醒时，却不过夜深。

眠榻子时，竟再无枕意。索性披了裳，乘着夜色薄凉，去了书房。

今夜失月。

却是不以为然，轻启灯盏。鹅黄色的光晕便扎染上了一屋金香。那水般冰凉的月光，甚不如这一灯如豆的温暖，像一个恬淡的梦。

棕褐的木质书柜里，几片初秋的银杏叶儿无语地伏在安静的书本里，玻璃扇的柜窗在灯盏的昏光泛着木质书柜所特有的古朴和典雅。

那些散发着崭新的油墨香味的书，我素是不喜的。只因那几张废纸太过轻浮，烟火气息重得虚伪。比不上那些经了岁月沉淀的书本，更像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老人，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生来就爱重读。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将那几本书翻来覆去地读，倒是别有一番韵致。

那一柜子的老书里，承载着一个个陈旧的梦。

遂捧卷而读，读那老旧无味的梦，念怀那梦里的曾经。

每一个物什的破旧里，却都藏着一个繁丽的曾经。

一本泛黄的拼音本，几张旧了的贺年卡，甚至一只戴坏的手表，都是令我怀恋的而不忍弃之。

那是一段时光的见证者。

这便是念旧的理由。

一截垂垂老矣的枯枝，内里蕴着几多不甘的梦音？

我的眼里，一切皆似梦。

就连那浮生若梦，也是在花非花雾非雾。

一叠相片里有时光的梦，一张糖纸里有稚童的梦，一缕阳光里有欣然的梦。

梦皆情。

正因人有情，所以物有梦。

若是失了情，梦则消矣。

……

梦更是一朵记忆的云雨，降一场久久不泯的霜雾，雾散人失。

记忆里，有那么多我们至亲至爱的特别的人，尔今却成为了过去式，成为了一个匆匆而离的陌生人。

曾看过这样一种说法：

其实，生命中有那么多的人，都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便转身离开。

或许吧。

尽管这令人不由伤感。

惊梦觉，记梦几何，终是过客。

梦里的曾经，我何曾不愿挽留。

只是无法。

爸妈老了。这个念头是忽然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的。

也许你会哑然失笑，不过刚刚四十的年岁，又谈何老矣。

可是，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若是不闻不问，不知不觉，待父母真的无法动弹的老时，却已迟了。

爸老了。

上楼梯。

我家在顶楼。

小时，爸爸飞一般地奔着上楼，任我在后气喘吁吁，他在前仍是健步如飞，待我好容易到了家门口，爸爸却是笑嘻嘻看着我，脸上得意洋洋。

现在，我却是再不敢同小时拼命跑上楼追赶，而是爬几层楼就假意累了，慢慢走上去。只因怕爸爸落在我后面。每次仍是爸爸先到，尽管那神色中已透着疲惫。我只是无法面对，也不敢面对。爸已经开始老了，开始不再健壮，开始不再年轻。我不愿让父亲有一点点地察觉，也不愿父亲发现我这一点点的察觉。我捧着这个虚伪的假象，像捧着一个脆弱易碎的梦。

梦里残酷。

我又是多么想买一个父亲年轻依旧的梦，一个儿时曾经的梦啊！

爸爸得了高血压！爸爸眼睛布满血丝，爸爸吃油荤太重头晕；爸爸头发里掺了几多银丝……

我更希望是自己长大了，心思太敏感；更愿意是自己长大了，比爸爸更有力了，更……

可旧梦依旧。

母亲便是不要再提，怕是心脏会疼。

这梦啊，竟是这般的令人心碎！

朦胧。

我多希望这一切一切都只是一场长长的梦，梦醒后，往昔依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次果真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切旧物依旧，旧人依旧，梦里，一切如故，像是能天长地久。

梦里洪荒。

似是数百个世纪的漫长。

醒时，却不过夜深。

……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一切皆梦，醒便醒了，碎便碎了，旧梦无言，却告诉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