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吆喝声
仲夏的一个下午,为躲避闷热气浪的困扰,我走进县城街边的一家豆腐脑甜品店里,在临街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店外,白里透黄的日光铺洒县城满地,炙热非常;店里,从空调里吹出的凉风轻飘浮漾,各个角落凉意弥漫,舒爽宜人。
店里的生意很好,人来人往,基本满座。一位年轻男子带着几位女服务员在忙碌着。
男子的举止,让我感觉有点眼熟。从他的相貌、眼神及说话的特点来看,像是三十多年前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年近六旬,曾经的往事,总会有一些印刻脑中,长留心里。望着眼前的这位男子,思绪一下将我带回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那"叮叮、当当"瓷匙敲击瓷碗的声音和"豆腐脑、豆腐脑"的吆喝声似乎又在回响……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旧事。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唤醒了民众的商业意识。在琼岛西部的石碌镇上,固定式的店铺生意、流动广告式的商品推销、肩挑背驮式的产品销售等等各式营销形式渐次出现。在初夏的一个下午,我看到了他——卖豆腐脑的货郎,并初次品尝了他的豆腐脑。自此以后,每天下午,他都从我家门前走过。每次出现,他都是肩挑着担子,伴着时停时续的瓷匙敲击瓷碗"叮叮,当当"的声响和时停时续的"豆腐脑,豆腐脑"的吆喝声,一路敲来,又一路唱去。
货郎穿着天蓝色的衬衣,深黑色的长裤,裤脚稍微卷起,双脚穿着一双半新的塑料凉鞋,头上戴着一顶半旧的草帽,总是挺起黝黑身影,挟着闷燥热气,汗水涔涔地挑着担子在瓷匙敲击瓷碗的声音和洪亮的吆喝声中沿着大街小巷踽踽而行。他会双眼扫视着往来的行人,期待着人们的惠顾。偶尔有一、两个客人光顾,他的神情便有少许宽心、舒松的模样。
炽热的阳光笼罩着县城,城区各处热气如焰,蒸腾缭绕。因为天气的闷热, 平时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正午时分往往少见人影晃动。县城各处显得漠然无声,寂静得很。那瓷匙敲击瓷碗"叮叮、当当"的声响和"豆腐脑、豆腐脑"的吆喝声因此显得格外的清脆,格外的响亮。
石碌铁矿屹立在县城的东方。矿山高而宽阔、广大。远望而去,依然粘附着山上红泥的矿石显现浅红的色彩堆满山头,给矿山增添了几分靓丽的风景图画。层层累放的矿石,在烈日的暴晒下,高温拢聚,空中充盈着烘烘的热气。毗邻矿山的居民区域成了整个县城温度最高的地方。居民区里恰有一片椰树林,这片长得蓊郁茂盛的椰树林成了人们休憩乘凉的好去处,自然也成了货郎兜售豆腐脑的好地方。每到午时,他总会肩挑着担子,沿着狭窄坡陡的道路, 头顶着烈日,以慢步攀高的姿态,往山腰居民区里的椰树林蹒跚走来。
此时,椰林的树荫下,往往会聚集很多乘凉的人。人群里有的边摇着蒲扇,边喝着椰汁;有的围坐在林荫下的草坪上,吃着刚刚剖开的菠萝蜜果、椰子肉,闲聊着各自的所见所闻。聊到开心时,众人的嬉笑声便溢满林间。
每到人们聚众成群时,他便挑着豆腐脑在瓷匙敲着瓷碗的声响和洪亮的吆喝声中走进椰树林里来。他的到来,很快就会引来爱好此味者的围拢。看到有人过来,他便停下来,放下担子,用小勺舀着豆腐脑装碗、倒糖水,接着双手捧着碗送到客人手里,脸上同时会露出淡淡的微笑。仔细看去,那微笑透着几分欢喜的意味。在客人离开时,他总要礼貌地说上一声"谢谢".
一阵阵的热闹,一般都会换得心满意足的收获。在把钱小心翼翼地收好后,他就会挑着担子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洪亮、舒缓的吆喝声中往椰林附近的居民区走去,直至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仲夏时节,每到午时,阳光总是那样的张狂、肆意,仿佛要把地面变成个蒸笼似的。空气里盈溢着热气腾腾的郁闷。隐约间,似乎可以感觉到敲击声和吆喝声在这炙热的空气里漂浮着,游荡着。尽管日光炎热,但城区的人们已经习惯听到货郎每天"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持续的吆喝声。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好几天未曾听到货郎的吆喝声了。站在家门前眺望,远处除了烈日暴晒下的惨白,街道边稀疏的树上偶尔传来的蝉鸣声外,他的身影连同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豆腐脑,豆腐脑"的吆喝声不曾再次出现。
过了段日子,听说他凑足了本钱,在街道旁边开了一家豆腐脑专卖店,店里生意红火,热闹非常。
此后不久,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县城,毕业后又在外地工作几十年。
如今,坐在家乡县城的甜品店里,我似乎又看到了他。
年轻人似乎看出我对他的关注,于是趁着一会儿的空隙,在我的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在和这个年轻人的交谈中,我终于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就是我记忆中那位货郎的儿子。
三十多年前的货郎,在这人流熙攘的大街旁开了这家店,凭着智慧的经营和不断的努力,店里的生意日益红火。曾经挑着担子在吆喝声中走遍满城的他购置了房子,买了小车。
同样是卖豆腐脑,眼前这位年轻人与他的父辈相比,虽说创业要轻松得多,但年轻人凭着现代商业意识,照样将这家店经营得红红火火。他告诉我,此时他的父亲——那位我记忆深处的货郎,正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呢。
那"叮叮、当当"瓷匙敲击瓷碗的声音和"豆腐脑、豆腐脑"的吆喝声似乎又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