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

给我开门的是一位高个子的老人，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最独特的是，他披头散发，头发长到肩，很有点艺术家的范。他就是海南椰雕艺人陈益金老师。

落座之后，我目光环扫，在陈老师的家里，有他的国画作品，有他制作的牛角雕、椰雕及各种奖杯。我这才意识到，陈老师的"范 ",是被客厅里他制作的精美工艺品醺出来的，是把身心浸润在创造美之中，从内到外的一种散发。

那年，刚初中毕业的陈老师，偶然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海口椰雕厂招工广告，酷爱美术的他立即报了名。可是，去海口应考的盘缠难倒了贫困的父母亲。既使是事隔几十年，当他忆起当年为报考海口椰雕厂时，父亲带他去离家很远的农场找亲戚借5块钱做路费时，情绪仍不能自己，眼里闪着泪花。他就是用这5块钱，开启了他从事工艺美术的生涯。

那年的考试竞争很激烈，380名考生只招15人。陈老师以他的绘画天赋取胜，幸运地被录取了。进入海口椰雕厂的陈老师成了椰雕老艺人高毓生的徒弟，聪颖的天资加之对工艺美术的热爱使他如鱼得水，迅速成为工厂的业务骨干，并被派往广州美术学院进修。在广州美术学院，陈老师有幸成为国画大师黎雄才的学生，聆听大师的教导和熏陶，使他在艺术理论、艺术视野和艺术技巧上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回到里厂，陈老师担任设计主任。1987年，他创作的椰棕雕四件套参加全国第20届旅游产品交易会，荣获优秀旅行纪念作品一等奖；1992获中国旅游购物节旅游商品天马奖金奖。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端到茶几上的他亲手制作的一个椰雕工艺品：《镶贝孔雀花瓶》。这个花瓶的底座是木雕，瓶身采用的是椰雕镶贝手法。整个花瓶是用椰子壳切割成块，一块一块拼贴、打磨而成，椰子壳拼贴弧度的贴切、不着痕迹、浑然一体的程度，堪称一绝。花瓶的图案是花丛中，一对正在含情脉脉对视的孔雀。图案采用的是贝雕镶嵌，前面那只孔雀的羽毛重重叠叠的那种层次感和白亮的耀眼，有着华贵的惊艳。孔雀旁的树枝摇曳，花叶多姿，形态逼真。此贝雕的线条之圆畅，工笔之精细，无不显示着陈益金绘画功底和雕刻技艺的精湛。

陈老师的艺术人生，发源于椰雕，但他家里仅存这件椰雕作品。问其原因，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满意，所以我不想留下。"这句平静的应答，颇让我震撼。他对艺术完美的近乎苛刻的要求，让我对他肃然起敬。也许，唯其如此，优秀的艺术家才与沾沾自喜的平庸艺术家产生了境界上的距离；唯其如此，优秀的艺术家的创作激情才始终没被漫长岁月的销蚀所磨平。

从海口市工艺美术研究所退休后，闲不住的陈老师来到老伴工作的桂林洋牛角工艺厂，进入牛角雕这个自己陌生的领域。多年锤炼而成的对工艺美术的领悟力，使陈老师很快创作出了被业界和市场欢迎的牛角雕工艺品。他创办的海口金平工艺厂，以新颖独到的创意设计和精湛细腻的工艺水平为核心竞争力，一举挺进国际工艺市场，大量的出口不仅为国家实现了创汇的目标，也为他带来了财富。

陈老师自18岁进入工艺美术领域至今不止60年，春去秋来，从来没有停止过创作工作。从他从艺的轨迹，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仍不知老之将至，为什么仍然伏案工作，完成着他一件又一件的新作。这是一种当代大工业时代的中国稀缺的宝贵精神，一种超然物外，与名利无涉，只关乎审美大义的工匠精神。

现已80岁高龄的陈老师，每天仍伏案工作五个小时。当他的创作需要大机器时，他就会坐车到定安老家的工作室去，一天往返一个来回，精神抖擞，一点也不觉得累。他说他的心里还有很多的奇思妙想，他要争分夺秒在五年里把这些艺术构思变成作品，把它们留给后人。到了85岁，他就可以真正休息了。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对艺术的酷爱，成就了他精彩丰满的艺术人生；艺术也成就了他愉快的心情、青春的心态和健康的身体。

他的侃侃而谈，他的开怀大笑，感染着我，也让我自惭形秽。在他面前，我是没有资格说自己老的，跟他相比，我还有许多年要过，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所谓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应该就是这样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