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雾里走入江南小城
我从乡村走进城市花了二十多年,时光并未抹去我与父亲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因为是他把我的金色童年梦,从雾里带进了鄂州这座美丽的江南小城。
父亲是城市里的一家单位职工,却从没有住在城里,他把一生都交给了大江,终日与船为伴。母亲是大江南岸的一名村妇,因此也伴着大江过了一生。而我在童年时期,就已厌倦他们的生活方式。
记得有一次随父亲的船度着童年的无聊,黎明前的暗黑退去之后,我爬在舷窗。它流淌在晨曦里,用斑斓的橘红色湿亮了岸的蜿蜒。这时的雾很低,几乎贴在江面上,并且越来越浓,被江涛托举着,悄无声息地顺着风的方向飘移。有时它们会聚集成很大的团状,飘向船的舷板,甚至会穿过留有缝隙的舷窗,湿软了舱内那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
雾气弥漫的江上,停泊的船不能违章扬帆起航,父亲的鼾声就有理由在船的内部更加响亮。舱内的水蒸气开始弥漫,持续地弥漫,弥漫在船结构的每一处木质的细节里。在这一个初冬的季节里,它们的激越与早晨微冷的雾气有所不同,是很纯粹的那种白,越冷越白,并且热烫,在遇见浓雾时,会使雾的一部分结成晶莹的水滴,就像是漫不经心飘过去的云,将三三两两的几点雨水蹦跶 在它们经过的那个地方。
江上的雾在爬高。桅杆上旗的飘扬始终处于雾的上方。"起床了",值班的船工那一声吆喝,苏醒了底舱最后的懒怠。虽他用勺子敲击锅沿的铁器之声不是那样尖锐,却惊飞了一只想落在桅杆上的水鸟。
我,早饭后爬上堤岸的雾翻过了江堤,进入一座古老而又消瘦的小城,小城的人口当时不到两万人。两千年来,人们先叫鄂郡,吴王孙权来后改叫武昌,再后来不知为何叫鄂城,基于一些说不清的原因,让人推测定不是最后的一个名字。
小城里的雾散发着特有的气味,它不仅溢流着江流的腥气,而且能够使以下的别于乡土气息的事物有了变化,那变化让我着迷,让我吃惊,让我向往:
来自乡村的物资却比乡村多得多;
来自田野的原料,却在城市里改头换面,琳琅满目,丰富多彩,眼睛被撩得动感起来;
来自乡野的绿色,尤其是树,另样的挺拔或怪怪的茂盛;
来往车辆的速度在雾里慢了许多;
漫步的人比平日的乡间小道多了很多很多。
沿街弥漫着眼花缭乱的、陌生的、繁华凝结着缤纷的七彩之亮,哦,这安静的小城晨曦之亮。突然间,我感谢父亲在雾中送给我这样一个美妙的梦,它让我们记住了自己将来应该居住的地方。于是,我用力呼吸着这来自江流吹进小城的气息。
三十多年之后,一座在小城的地基上拔地而起的现代都市,把雾压得很低,街道上的喧嚷没有被延迟,路上的空气也没了当年含着江流淡淡的腥气。或许在半晌午的时候,我从沿江大道向江面望去,横流的大江由橘红色变得辽阔而浑黄,那太阳已是很高,白晃晃地将江面上的反光抛向我的眼球,我的身体开始暖和。其时,转向的风从偏北吹来,雾即将消散之时,我视线抵达的那些地方就异常清楚。
这时,这座城市已经不再叫鄂城了,而且人口增加到三四十万,更名为鄂州。
这时,我又想起了父亲,他用劳动创造的思想让鼾声读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