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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的漂泊

作者: 阎锦文2023/05/01生活随笔

我们乘汽车,从镇扬汽渡过江,到达北岸的瓜洲之后,便沿着杨青公路一路北上。杨青公路沿着京杭大运河的河堤而筑,一条跨越千年的鞍马嘶风驿站路,曲折蜿蜒,或是白杨钻天,或是垂柳依依。当我们风尘仆仆地赶到宿迁的皂河二线船闸工地,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波光粼粼的骆马湖上,犹如撒上了一层碎金似的璀璨。

闸修工程队的船队,艏咬着艉,艉衔着艏,舷靠着舷,静静地锚泊在皂河船闸上游的湖面上。经过30天紧张大修的二线船闸,明天验收合格之后,俨然又要恢复到它周而复始的繁忙之中。

借着朦胧的月色,我以为能够读懂他此刻的心思。他是我妻子的表弟,那年高考落榜后顶替提前退休的父亲来到队上学电工,这一干就是30年。“你在傻想什么呢?”他转过头来,用诧异的目光瞅着我说:“还不就是想回趟家呀?”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我递给他一支香烟,趁着点火,脱口问他:“因为想家,你会流泪吗?”他没有接我的话茬,我却竹桶倒豆子似地坦白酩酊之后有过号啕的痛快。

“这么多的船闸总得要人来维修呀。既然选择了闸修这一行,这辈子就注定要同家人聚少离多。”听着他一声叹息之后的话,我不再往下多言。甚至后悔原本就不该去触动他埋藏在心底的酸楚和对家人的愧疚。女人总爱抱怨我们这些四处漂泊的男人,心就像冰冷坚硬的铁疙瘩。其实不是,经年累月的四处漂泊,已经把男人的那颗心打磨得很薄、很脆,或许一次不经意的撞击就会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有人说,江苏的河网密布和舟楫之利是大自然的恩赐,其实不然。

京杭运河江苏段从隋唐宋元的漕粮转运到明清两朝的淮盐输出,再到现代的北煤南运,千百年来,对促进运河流域的经济发展和人文交流的影响悠远。京杭运河江苏段的水位,南低北高,落差有数丈之多。从春秋战国的“埭堰”,到唐开元年间“斗门二所”的出现,再到新中国的“淮水航船十里闸”,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代人为运河航运的畅通历尽艰辛,呕心沥血。

改革开放短短40年间,运河航道上的船闸从近千年的一线通航,升级到全程二线通航,如今则是全程的三线通航。闸门的结构从原始的叠梁木门,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钢结构横拉门,再到现在广泛使用人字门、三角门、弧形门。闸室变得愈来愈长,口门也变得愈来愈宽,是一座座星罗棋布的船闸在昼夜不停地调节着整个运河航道的水位和流速。假如没有我们闸修维修工人寒来暑往的四处漂泊,这浩浩荡荡的京杭大运河江苏段,以及那些与之相连贯通着的湖泊和河渠,还会有如此充沛丰盈的水量让南来北往船队像今天这样畅行无阻吗?而这,正是我们要奉献一生的事业。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天空爬满璀璨的星星。

第二天,我特意起早赶往工地。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守候在被修葺一新的总配电房里。手上提着一小袋鲜豆浆,嘴里啃着煎饼果子。他冲我扬扬眉说:“绝对没问题。”闸阀门启闭、输放水、通航试验,一次成功。一条条船队紧张有序地驶进闸室,又有条不紊地驶出了闸室,继续着它们新的航程。伴随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大伙的脸上不约而同地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晚上聚餐,我问他:“明天有啥话,给你捎回家。”他冲我扬了扬手里的“华为”说:“4G,船队的wifl信号又好,现在隔三岔五跟老婆孩子和爹妈视频聊天。”

晨曦里的骆马湖静静的,恬淡而又温柔,安静得让我难舍难分。拖轮拉响清脆而短促的汽笛声,唤醒成群的湖鸟叽叽喳喳地给闸修工程队送行。在湖鸟欢快的歌声中,施工的船队缓缓地驶离千年古镇皂河,开往新的工地。

伫立在闸室桥上,我突然想,如果说是星罗棋布的船闸与盈盈丰沛的河湖港汊构筑起了江苏运河航运的舟楫之利,不如说是我们这群在运河上漂泊一生的闸修工人,在用我们的智慧和力量牵引着南来北往的航船,振兴着江苏地方经济的飞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