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约
平静着躺了一会,又侧着。侧到左边不合适,又侧到右边。又平躺着。翻身的时候,她只能来点小动作,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实在忍不住,试探性的干咳了两声,老头子果然醒了。
老头子问她,你要起床了?她照例应了一声,。老头子说,你今天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买两斤苕菜回来,刚刚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在苕菜田里玩,又掐苕菜拿去火上烧着吃,半生不熟的,把嘴巴都染绿了,吞了一口口水被哽醒了,一股清香味还留在嘴边呢。
老头子的话像圣旨,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今天她却顶了一句,你起来自己去买嘛!
老头子说,你总要去市场的。
她说,我不去。
老头子说,今天你有约会啊?
她的脸红了。她知道老头子是在跟她开玩笑,就撒了个谎,说,几个老姐妹月去逛街。
一出门,她就打了一辆车,司机问她去哪,她一会说南大街,一会又说西大街。司机说过了南大街才是西大街。她说,那去文化街吧到了文化街,她下车步行了几十分钟,到了南大街的公园门口。她发现公园门前的第三根柱子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
是他,一定是他,他早来了!
二十年前,他和她避开同学们的目光,来到公园的一株柳树下。那时候他们都成家了,都有一个孩子在读初中。
他对她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说,愿洗耳恭听。
他说,只有等我们老了才能够诉你。
她问,老了是什么时候?
他说,再过二十年吧!
她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我知道你也要等我们老了才会说出来吧!
她说,你一猜一个准。
他和她共同约定,再过二十年,在柳树下,她和他都将心中的秘密告诉对方。
她走在上公园门口的台阶,发现檐柱下空无一人。她浅浅的笑了笑,原来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她扯了扯衣服——今天换了件颜色有点鲜艳的。跨进公园大门的时候,她感觉有些年轻的姑娘也拿异样的目光盯她。女为悦己者容,她可是专门为他打扮的。
他和她是高中同学。她的家在县城,他家在农村。第一个学期老师安排他们坐在一排。学期快完了,他们也没说一句话。有一天上政治课,她偷偷看小说被发现了。老师边讲课边朝她走来。情急之下,他提醒她,她也没在意,眼看老师就要走到面前了。他猛地用拐子拐了她一下,说,老师来了。她镇定自若将小说转移到他的抽屉里,低头假装在看政治书。老师没有抓现行。她很感激他,时不时的送他一些参考书——这正是他当时迫切需要而又无钱购买的,要是没有她的帮助,他是不可能考上大学的,没有她的激励,他也不可能考上理想的院校,这些是他们在上大学时书信往来是相互坦白的。后来,他们中断了联系,原因很简单:大二的时候,她到香山玩,特地选了一张枫叶书签寄给他——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她痴痴的盼望着,就是不见他的回信。再写信,被查“无此人”退回。
毕业二十年的同学会上,她在柳树下问他,当年为啥那样绝情?
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还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与我相见了。
他说,这不又见面了吗?
他又看见他在柳树下,靠着柳树给她念唐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她笑他,现在已经是桃花天了。柳絮像雪一样在飘,哪里见了“丝绦”啊。他问,二十年后的那一天,我们来这里,你最希望看到的是柳絮还是丝绦?她说,顺其自然吧!
她围着空无一人的柳树走了一圈,坐下来就想,我那时候如果再大胆一点,内心不那么懦弱和傲气,这四十年的人生也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二十年以来,她不只这样想过多少回,而今只能告诉柳树了。三年前他就带着他的秘密去了另一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