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觉得寂寞起来
奇怪,昨日天气还晴晴朗朗烈日炎炎炙烤着人烦躁不安呢,今天早晨起来却下着蒙蒙的细雨,淅淅沥沥的。遂想起前些年去世的台湾著名女作家琦君早年一篇散文的开语“下雨了,下小雨了……”于是恍惚间就见一清丽飘逸的女子忽地从床上跃起轻盈地步至窗前,拉开那长长的乳白色的窗帘,欢喜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忽然又见她穿着连衣裙连蹦带跳地跑出门外,在星星点点的雨雾里跑起来,不一会儿雨水便淋湿了她秀美的长发,她捋一捋,洒下一地碎银,笑着,往雨雾中跑去。真是一派欣喜浪漫的情趣,让人对忽然而至的雨心生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也让我对她的散文心生喜爱之情。
这样想着,我便伫立在阳台上,长久地望着入夏以来久盼的这一场雨。
雨下得不大,只轻轻地打湿了路面,淋湿了树木枝叶,树叶上积满的尘土已被雨水洗去,重现出它那深黛色的绿来,并且光润滑溜地在雨水中摇曳着。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从窗外漫溢进来,丝丝的凉意让我浑浊的头脑清醒起来。
我忽然想起,自己昨夜里是有过一个梦的,隐隐约约是梦见父亲了。并且半夜里我似乎醒来过,朦胧中也觉着那是一个梦,心里喜滋滋的,因为自己好久没有与父亲在梦中相见了,记得我是在梦里和父亲说着笑醒来过一次,醒来时屋里是黑漆漆的,空气里弥漫着父亲那亲切而又幽默的笑意。窗外没有朦胧的月色,只有窗帘微微似风帆一样飘逸着。一阵阵清爽的凉气随之弥漫在屋宇的旮旯角落。我好像是有意识地微微清醒了一会,把那个梦仔细回想了一遍,想,我得清清楚楚地记住它,以使我能在白日里回忆起来时能一笔一笔一字一字记录下那梦境的全过程,以使我日后能一遍遍长久地回味咀嚼这个梦境,以使自己沉闷已久的生活里能够多一些光的色彩。但我又不甘心这样快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我舍不得这样仓促地脱离开那梦的情景。这是我盼了多久来得多么偶然多么不易的一个梦啊!于是我倒头又恍恍惚惚地睡去。果然,那梦又云絮一般飘飘悠悠地返回来,继续占据着我的大脑和眼睛,我又欢喜地笑起来。父亲好像是知道了他这个调皮而又稍稍聪明一点的儿子这些年来取得了一些令他高兴骄傲的成就,于是望着我和蔼可亲眉目舒展地笑起来。父亲一笑,那原本就白净健康的肤色更加清爽亮丽起来,他嘿嘿笑着的时候,虽说是和善的,但我总觉得他的笑里藏着什么秘密,充满了幽默和调侃,我于是觉得父亲小的时候肯定也是很调皮的一个男孩;但又觉着,父亲也好像是在用什么话语告诫我不要翘尾巴,不要以为做了一些事、写了几篇文章就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
我这样想着,忽然又淡漠怅惘起来。因为那终究不过是一个梦。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21年,与母亲永远不相见也有10年了。当年听从母亲的教导,为了父亲,我离开告别妻儿在渤海湾一带漂泊闯荡,期望着有一天父亲的灵柩安埋故里的时候,我能够经常返回到那座大山里去陪伴孤寂的父亲。记得那时我常常与从青海来的那位马可先生的儿子,一同在北戴河海岸边散步,那是阴云密布风高浪险的秋天,灰蒙蒙的的天空,灰蒙蒙的大海无边无际,海岸边也是空荡荡的,寥无人迹,只有海浪永不停息地拍打着海岸边的沙滩。我那时就感觉到,当面对大海的时候,人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不如实实在在地生活着,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以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一些可以值得回味的东西。于是在漂泊了两年后,我还是回到了西部,回到了我的伊犁。虽说这些年来踏踏实实做成了一些事,但终究是距离父亲远了,距离母亲也远了。因而这些年来寂寞的时候,心头上好像总有那么几片阴阴沉沉的云,裹着自己的灵魂,即使一时间有着怎样的一种愉悦和安逸,我都会忽然陷入沉闷或迷茫,寂寞忧伤起来……
也不知伫立了多长时间,我忽然想起几十年来一直关注我成长进步的几位老师,是我曾用文字记写过的对我有着恩重如山一般的几位老师。是啊,这些年来,父亲母亲不在了,我还有亲情师情友情。这些年来,我不就是依靠着亲情师情友情愉快生活着的嘛。
这样想着,便分别给远在黑龙江哈尔滨我初中时期的语文老师陈桂媛,给在乌鲁木齐我中学时期的班主任胡耕田老师和宋淑芳老师,打去了问候性的电话,并汇报说自己的一篇散文入选中学生语文课外阅读书籍了。老师听了分外惊喜,以为也是令自己骄傲的成绩了,要我赶快寄一本书去。于是我冒着小雨乘公交车去了邮局,给三位年已六十多岁的老师寄去了出版社不久前给我寄来的几本样书。
之后,我又冒着小雨乘公交车往回返。回来的时候,雨似乎下得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街面上人流稀少,仅有的几个人,也是年轻的女子,举着灵巧的花伞,穿着连衣裙,裸露着光滑白净的双臂,一脸的青春沉浸在雨的嘻嘻中。我欣喜地拉开车窗玻璃,一股带着泥土腥味和涩涩的青草绿叶味儿,随着星星点点的雨水毫不客气地忽悠闯进来,滴落在我的胳膊上,淋湿了我的衣裳,我瞬即打了几个喷嚏,引来一车人的观望,我不好意思随即又关上车窗玻璃。一会儿,那打在玻璃窗上的小雨点便砰砰响着,一粒粒粘连在一起,成丝成珠一般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滑落,一会儿便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忽然静默瓜呆起来,如一个木人,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不知自己是坐在车上,也不知自己去了哪里又将要回到哪里,一直到了终点站,车停歇下来,乘务员喊着叫着,才发现车厢里早已空空荡荡的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我茫然地下了车,举着那把我十几年前在内地漂泊时就用着的一把伞,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搬一把藤椅,沏一杯茶,一个人又孤独地坐于书屋的窗台前,望着灰蒙蒙的飘着雨的窗外,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什么书也不想读,什么人也不想见,那怕是偶尔的一个电话,心里也极不情愿去接,任它叮铃铃长久地响着。
书房是我精神的依托,也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底气和梦想的源地,我往往是在与书的对视中消磨着时光岁月里的春夏秋冬,是书消磨和充实着我的无数个夜晚,让我在寂寞中充实愉悦起来。但此时的我,心海里灰蒙蒙的一片,飘着灰蒙蒙的云和雾,那灰蒙蒙的云雾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包裹起来,云一般送我回到以往已逝的岁月,去静静聆听岁月里的回声,享受自己心底里渴念着的一种亲情,一种消失已久的亲情。我希翼自己的心灵之窗能够清晰活泛灵动起来,我也希望自己能像小时候那样在雨水中欢天喜地跑着叫着喊着,哪怕是再被妈妈拽回来痛打一顿也行;或者如琦君老师当年那样,愉悦地倚在窗前望着下雨的天气,心生一片天马行空的世界,任灵魂自由自在,驰骋如风。然而我没有,我的整个心海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我的大脑任何灵动之感诗意之感也没有,只觉得麻麻木木的,像一棵干枯的将要朽去的树木,没有枝桠繁茂的绿叶,没有光滑透绿的树皮,在并不寒冷但却有些怅惘的夏日雨水里,有气无力地摇曳着……
这样想着,心绪更加苍凉起来。因为我忽然觉察出人生的一种无奈,一种无聊,像裹满尘土的风一样席卷而来,我的眼睛迷蒙疼痛起来,那些曾给予我丰富情感如画一般的山水,那些曾给予我慰藉的亲情、友情、师情,还有那些已经逝去永不复返的美好岁月,就像那灰蒙蒙的云雾一样,苍茫而又遥远淡薄起来。我依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独,一个人孤单茫然地不知向何方走去。虽然自己这些年来没有虚度父亲母亲给予我生命的宝贵时光,也出过一两本书,彰显着自己踏实而无怨无悔的生活足迹,还有思想,那种独立而不随波逐流的思想,但我依然在孤独中感觉着自己力量的单薄无助和无奈,感觉着生活中许许多多的无奈和怅惘网一般地缠绕包裹着自己,我无力冲破那张丝丝密密的网,自己就像是迷失被追逐逃匿的一头麋鹿,在布满荆棘的山岗上迷失了方向,也像是对这个雾霾包裹着的吃什么都提心吊胆的世界已经无奈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时产生这样的感觉,而且有时候反倒是蛮喜欢这种感觉的样子: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瓜呆着,一个人久久地地望着窗外的雨水出神发怔,就像是自己书屋里的那些挤满书柜的书籍一样,寂寞无声,有时候真希翼这无边无际灰蒙蒙的天气和阴阴沉沉的云雾能够将自己包裹起来,随着那灰蒙蒙的尘土一起随风而去,或者将自己变成一本本书,矗立在书橱的角落里,成为纸上的记忆,等待自己的后人在将来的某个时期,能够自己在书中疑惑的问题释然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就这样想着,这样长久地呆坐着,什么书籍也不想读,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即使电话铃声长久地响着,也不愿意去接,就那么坐一椅,望着灰蒙蒙的雨雾天气,静静地瓜呆着。渐渐地,我好像感觉着了时间在缓慢地行走着,感觉着有月光在我漆黑深深无望的心底里温情脉脉地朗照着,有清澈的溪水在我麻木的心头上颤颤悠悠地流过,清爽的山风吹过来了,窸窸窣窣的,满橱柜的书籍也像是被风吹着哗哗响着。风吹那页是那页。那一个个语言文字像是窗外无数个小雨点,又像是一个个活泛可爱的小精灵,自由自在滴滴答答地与我对话交流起来。
于是,我忽然觉出寂寞的好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