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那些果树
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的记忆已迫不及待,把故乡的那些果树成行成列的种在眼前,我不知道他们如今去了哪里,可能是一块切菜的砧板,也可能化作了一缕炊烟,如今还在天空充当着云彩,还可能活在爷爷的记忆里。
家乡的果树种类繁多,枣树、梨树、杏树、栗子树、核桃树、楸子树、山楂树……数不胜数,但存活在爷爷记忆中的却是那些漫山遍野的栗子树。
农村的山有名也有姓,既归属于自然,又归属于个人。每一座小山包就是一个家庭的私有财产,包括这座山上的所有树木。爷爷不爱占便宜,把资源丰富的山全分给了别人,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包。每年别人家里的山核桃,栗子都吃不完,爷爷除了眼红还是眼红,他每天都去自己的山上转悠,暗中在酝酿一个大的计划。
一开春爷爷就买来十斤大栗子,我们以为是给我们弥补,没想到他把栗子全都种到了地里,隔三差五的浇水,施肥,我们知道爷爷是在酿栗子树苗,但我们并不知道要把树苗种在哪里。一个月后,大栗子在爷爷的精心的培育下,发芽并露出地面,爷爷生怕其他动物进入,围了一个栅栏,就带上铁锹铁镐上山了。那时我们只当爷爷去地里干活,直到一个月后,跟随爷爷上山才发现小山包被爷爷挖的千疮百孔,规则的排列着一个个一米见方的坑,没一个坑旁堆着一堆土,新的。我意识到了爷爷的计划,我怀疑的问,“爷爷,这山上连水都没有,栗子树能栽活吗?”“不行就挑水载,不能让这么一座山就这么闲着。”爷爷坚定的说。
转眼到了秋天,栗子树苗已经和我差不多高,拇指粗细,没有任何的分岔,秋风中树叶已经摇尽,光秃秃的茎干,像一个个待嫁的女子,单纯得无欲无求。但是他们并不能在这个季节出嫁,相反,一个个树干都成了树苗的累赘,爷爷拿来一把果树剪把它们拦腰剪断,只留下了大约五十厘米的长度,被覆盖上厚厚的黄土,它们在厚厚的棉被中冬眠,爷爷在漫长的冬季中等待。
当冰雪消融,春风送暖的时候,树苗也惊蛰,掀翻棉被,几个强壮的芽爬出了泥土,每一个茎干上少则两三个新芽,多则六七个。爷爷没有给他们太长的苏醒时间,一铁锹一个,带着泥土被连根铲起,放到挑筐里,晃晃悠悠的被挑上了山包。我肩上挑着扁担和两个水桶,空的,手里还拿着两把铁锹,一大一小,跟着爷爷来到山包。爷爷把树苗挑上了山顶,我把扁担和水桶放在山脚,拿着铁锹气喘吁吁的来到山顶。爷爷选取树苗上的两三个强壮的芽,其他的掰去,把一株树苗放到我的手里,然后往坑里填了二十厘米厚的土,我把树苗放进,爷爷一锹一锹的填土,不时的让我把树苗扶正,但树苗能够独自站立,我也象征性的填了几锹土,当坑旁的土全被填完的时候,吭离地面还有大约二十厘米的空间,爷爷两手扶着树苗,两只脚围着树苗转起了圈,踩踏实之后让我守着,他独自一人去山下的小溪挑水。
我只记得当时我等候的时间非常漫长,爷爷挑来水时,我已在草地上昏昏欲睡。爷爷有点恼怒,两只水桶中都只有多半桶,爷爷的鞋子是湿的。看爷爷不高兴,我也没敢问怎么挑了半桶,如今我能体会那种上山挑水的难度,水桶中能存下多半桶,那已经让爷爷付出了太多,一路上,我可以想象爷爷的窘境,一高一低的水桶,失重的天平,精准的测量着每一步的重量。爷爷把水倒入坑中,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眼中好像有坚持,好像也有逃离。过了十多分钟,爷爷把剩下的水再次倒入坑里,水在坑中打转,不时冒出几个白泡沫,几个不知名的小虫在水中翻滚,他们在和自然抗争,爷爷用铁锹把它们捞离了苦海。
几乎整个春天,爷爷把春天交给了山包,半面山坡像在进行军训,队伍训练有素,横排和竖排整齐排列,隔着你的视角变幻不同的队列。爷爷的肩膀磨出了血,脚上的水泡破了又出,出了又破,我只记得爷爷一个春天穿坏了三双鞋。家人劝过爷爷放弃,父亲在外地听说,专门赶回,雇了几个打工的把树苗载完。爷爷像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轻松的吐着气。
栗子树没有我想象那么脆弱,经过一个夏季,芽变成了枝条,纸条上又长出了枝条,一个个都有了数的雏形。在秋风中,树枝舞动,整个山坡像一个广场,里面一群人在跳舞。我已记不清是第几个年头,爷爷把胜利的果实带回了家,尽管只有满满的一箩筐,但带给整个家人的欢欣,无与伦比。不是因为栗子,而是播下的种子结了果,就像我当年考上了大学。
我上大学那一年,正赶上栗子大丰收,爷爷说我的学费有了着落,我还清楚的记着全家在山包上打栗子的场景,爷爷脸上微笑,妈妈脸上也是微笑。爷爷小心翼翼的摘下每一颗能够到的栗子,他生怕把一个无辜的树枝打落,他说这样会影响果树来年结果子,只有树尖够不到的地方才用棍子打。栗子像一个刺猬,浑身都是坚硬的刺,但扎不透爷爷手上坚硬的老茧,每一个栗子在爷爷的手中,就像如来手中的孙悟空,就像一个刚入世的丑角和一个老者斗智斗勇。
我靠这片栗子林完成了学业,但前几年,村里要修通一条公路,恰好要经过这座山包,山包没有必要开隧道,整个山包仅剩下了一小半,还零星的散落着十来棵栗子树,如今每年收获了栗子,妈妈都会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家取,如果没有时间,即使放坏了,还仍然在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