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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中的悠闲时光

作者: 蔡德林2012/12/31人生感悟

正月初二,送走了客人,复归宁静和些许的孤单。午睡醒来,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应该出去走走,就上了莲花山。游人摩肩接踵,比平常多了很多。下山的时候,拐到风筝广场,有很多人在放风筝。深圳这地方,只要不下雨,天天都有人放风筝。而清人高鼎写散学归来的儿童“忙趁东风放纸鸢”,说的是早春二月,他是杭州人,春天或许来得早些;在我的老家湖北,放风筝好像要到清明前后;潍坊的风筝节则是在四月下旬盛大上演的。

我驻足了看那些人放风筝,想看他们是怎么放上天去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我好像从来没有把风筝放到高空过。小时候我一直没有风筝;做了父亲以后,有一次带稚子到笔架中学那个操场上去玩,买过一个风筝,我跑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那东西还是一次次栽下来,后来是和别人的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干脆丢掉了。

不过我还是放过一次风筝的。那是别人已经放上了天,我把那线牵在手里,把玩了良久而已。这有点类似于钓鱼,自己钓不到,等别人的咬钩了,跑过去提拿钓竿,名义上是帮助别人,其实是自己过过干瘾。我站在陌生的人群和风筝中,突然就想到了我那一次放风筝的经历,心中涌起了一种温柔的情感,那就是所谓的暖流吧。那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在报社工作,我和同事邓原林、薛永刚一起步行到郊外,我们走了很远再转回来,走到一块撂荒的空地,刚好三个小孩子——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和两个男孩——坐在田塍上放风筝,他们已经把风筝放得很高了。我们站在他们身后,开始是很安静看他们放风筝。我们发现,这三个小孩子和他们的风筝,他们身边的草地、沟渠以及不远处他们的家园都非常可爱。我们的好心情被点亮了,很柔和,很光明,我们含着笑,和他们搭讪起来。通过交谈,我们知道了他们是太平坊村的人,还在读小学。他们对我们几个陌生人也很友善,不像城里的独生子,都被宠坏、教坏了,动手就想打人,开口就要骂人,再不就是对你非常冷漠,满脸不屑,很不好相处。这三个孩子,不仅有问必答,还应我们的要求,把手中的风筝线交给我们,让我们放。不过他们交代我们,线不能放得太长,放一会儿了,就要收一收。我问为什么,因为那样不是放得不够高吗?他们告诉我说,放得太高了,就怕收不回来了,不仅容易断线,还容易挂在房子上、树上和高压线上。那天我们还说了很多闲话,他们告诉我们,他们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的功课是什么样子的;两个小男孩还告诉我们,身边的女孩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厉害着啦!女孩立刻就红了脸,说他们是瞎说。他们还问过我们的职业,我们谎称是文峰中学的老师,开玩笑说,如果你们考上了文峰,就在我们班上读书,让你们当班干部,想当什么,由你们挑。可是他们议论了好久,最后决定还是不当。说就是当了班长,成绩不好还是白搭。三个小朋友,三个风筝,三个小城里落寞的文人,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个下午。李涉“又得浮生半日闲”是与僧人说话,我们是在一个特定的境遇里和孩子们游戏。现在啊,这些孩子们也许读高中去了吧,他们的心事一定已经复杂起来,他们的读书求学的压力也已经大了很多。他们能否还会去放风筝呢?我真想回到故乡,再去那田塍上转转,也许在那里,还会有什么在等待我也未可知。

其实那一天我们还见识了很多别的事物的,我们在荒坡上点燃过几次野火,看枯草灿烂地燃烧,听草节烧得爆裂时噼噼啪啪地脆响,看被枯草覆盖的新苗露出嫩绿的头来,也有过满心的欢愉;我们还看几头牛的脊背上歇着很多鸟,起初我们不明白它们何以围着牛飞上飞下,而且和牛相处得那么和谐。观察了好久,我们才认定,鸟们大概是在牛的身上找虱子吃,这对于牛和鸟来说,真的是互惠双赢的一件事情。我们觉得新奇,为牛和鸟高兴。但是,和那些孩子们放风筝的事情却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世界上最可爱的不过小孩子,何况是几个放风筝的、懂礼貌的小孩儿!时间是在不知不觉中流走的。由此我觉得,那是真正的最可宝贵的悠闲。

在我看来,悠闲不是无所事事,不是无聊和寂寞,是不期而然的发自内心的欣慰和愉悦,是陶然忘机的梦一般的境遇,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丽邂逅,是当时浑然不觉、事后才能回忆与回味的美妙感受。

类似于这种感受,我前不久还有过一次体验。那是我们去南宁开会,散会后公司组织我们去在北海银滩游览。那已是岁末,海水已经很凉了,我和成都、西安的几个朋友还是决定下海去游一阵。终于我们抵挡不住那种寒冷,上岸后我们坐在潮湿的沙滩上挖沙玩,每次都有很多小螃蟹被挖出来,又急急地钻进沙里去。我这么做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冷,就打算冲淡水了回宾馆休息。等我冲了淡水出来,朋友们一人抱一个椰子,来找我,说西边的椰林下面有一片很大的沙滩,远离海水,被阳光晒得很温暖。我跟了去,好细软的白沙啊!我的天,这是什么感觉啊!我偃卧沙滩,肚皮被沙熨得温温的,脊背被阳光熨得暖暖的,心被朋友几句关心的闲话弄得热热的。我缓缓停停地地喝着椰子汁,把自己埋在沙粒里,让被埋的部位和沙粒说话,让裸露的皮肤和冬天的暖阳说话,静静地说话,直到太阳西下。一整个下午,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时间的空洞里,这一段时间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没有了关联。这是不是超越了凡尘呢?起身回去的路上,西安的朋友惊呼:“哎呀,我忘记抽烟了!”他是个烟鬼,居然一下午没有抽烟。我笑,想起林语堂说抽烟是魂灵的清福,也许他也和我们跑到海水里、沙滩上这么经历一番,也许会说,阳光和沙滩是更诱人的魂灵的艳福呢。

我们常常说要诗意地生存,老实说我一直很迷惘,不知道该如何诗意法。今天在莲花山的风筝广场上,我突然低下头来,心中某处柔软的部分又被牵动了,我回忆起这些,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美好,那分明是深藏在记忆里的充沛的诗意。真正的诗意,也许是不能刻意追求的,在星巴克咖啡厅找寻不到,在美轮美奂的公园绿地上踏勘不来,它们和我们的物质世界关系不是很大,和我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关系不是很大,或许它只是我们心灵的瞬间的感受,只是我们生命中一些稍纵即逝的、难以复制的悠闲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