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

我在南方生活的太久了，很怀念故土漫天飞舞的大雪，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但在江南，极为罕见，人们便少了对遮天麦草无穷尽的期盼。

我脑子里最先出现描述雪花的词便是纯洁无瑕，有点俗不可耐，但真情实意。我小时写作文描写家乡的第一场雪，隐隐约约记得写的是洁白的雪花，晶莹透亮，很快便理屈穷词了，心中纵有万点丘壑，无奈下笔断章取义。晋代名将谢安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辈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拟？”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古人的情商极高，他们会选择在飘着鹅毛大雪的清晨以文会友，看到白雪落散，会以诗抒情，谢道韫将雪花比作柳絮纷飞，将江南之情与漠北之义情景交融，畅快淋漓，胡儿的撒盐空中顿显索然无味。斗转星移，大雪依旧如初，今人却胸无点墨，少了赏雪的雅致。红楼梦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说不尽的风雪情仇，曹公绘了一幅工笔画：“一面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贾母欢喜，“‘这山坡配上他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众人都道：“‘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双艳图》。’”老太太摇头，那画的哪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及琴儿好！”曹公妙笔生花，借白雪红梅，衬托出绝世美人的丰韵身姿，也是对一代佳人结局的暗示。雪花飞扬，美人薄命，相得益彰。

在大洋彼岸，我也很少能见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银装素裹，冬爷爷总是轻展眉头，懒洋洋的，将那屈指可数的柳絮散向空中。那一年冬天大雪降至，转眼间将那房屋、路面铺成了银河天路，那枝头上也挂满了辉煌夺目的巧物，瞬间绽放出春天的喜悦，人们含羞带喜的，站在雪中，指指点点，享受着鬼斧神工的神韵，那时那景，我至今魂牵梦绕。儿时但凡有雪的冬天，我们必定在雪中嬉笑打闹，忘记回家，我不明白那雪白无瑕的冰清为何对孩子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打雪仗，败鳞残甲满天飞；堆雪人，偏偏吹落轩辕台；滚雪球，万树松萝万朵云。那如梦如幻的雪景，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不知在蓝天暮雪下，周公可曾做了新装？雪花落在我的身上，我抓住转瞬即逝的瞬息万变，与她相对，听她的喜怒哀愁，她精妙世无双，那施华洛世奇水晶在她面前也黯然神伤，她生于无形，落于无情，每一朵雪花的诞生和死亡都是未知的过程，海阔天空中充满着惊心动魄，迤逦婉转。

我惊叹于雪花的靓丽，不知这精灵般的生物因何而来？雨是遇水而成，犹如小家碧玉，不施粉黛，浑然天成；而这雪花，合水化物，却因冷生恨，宛若沙漠中带着面纱的奇女子，一骑快马，红巾飘扬，世人侧目。雪花是不流于俗的，否则她怎么会出淤泥而不染？只有岁寒三友才能烘托出她的与众不同。你看地里的庄稼，正是有了瑞雪才有了盼头，雪花承载了一年的希望，大雪纷飞的冬天对于城里人来说不过是围炉夜话的小资情调，可在庄稼汉的眼里，她们预示着来年的欣欣向荣。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师出无名，但英雄不问出处，你横空出世，秉绝代容姿，风华正茂，三千宠爱在一身。

我们常把女人比作弱柳扶风，将男人喻成青松鹤立，而这雪花呢？大约世人皆惑于她的非凡华丽，媚于她的清高冷傲，只记得驻足观看，却忘记琼浆美酒相酬，我想雪花大概有些寂寞感伤了。上古神物中有雪龙，乃龙之四子，喜独善其身，性刚正不阿，我想起海瑞青天，他们虽无雪的姿容，却继承了雪的精神，高尚正直，闻山河变色而不动容。雪是上天的恩赐，而她的神气更是难等可贵。“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河东诉的不是雪，他借雪言志，表达自己大隐隐于朝的情怀和决心。我也愿做那洁白无瑕的雪花，莫论世道艰险，莫叹现实悲惨，莫感坎坷多变，前路漫漫，我心如初，雪花飞舞空中，心灵随之飞扬，却初衷不改。

突然想起王熙凤的那句联诗：“一夜北风紧”，留给后人无限的想象余地，那北风过后，便是“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的雪花飞落了。喜欢雪花飘飘，她随天而下，随风而起，随雨而落，她带给我的，不仅是美的享受，更是看透山山水水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