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得无弦琴上意
他们正是做梦的季节,正是喜欢诗的年龄,却与梦无关,与诗无缘。听到这句话,心不禁一颤:是啊,是谁丢了美好的梦,是谁失却了浪漫的诗?唏嘘惋叹之余,觉着,在这个追着赶着奔跑的社会中,做梦是奢望,读诗是愿景。从遗憾中走来,又走回遗憾去,这似乎是许多人永远摆脱不掉的魔咒。
做梦,这是多好的词儿啊。里面是永远都让人浮想不尽的世界:花开之妍,鸟鸣之谐,竹影之翠,溪水之冽,山石之峻,幽壑之险,美丽到不知东南西北,陶醉于不知晨昏雨雪。你尽可面对一截断墙,任思想驰骋千年万里:那眺望了三千年的,会是送子涉淇而又眷眷挂牵的女子吗?她孑然立于一面断壁之上,翘首期盼的是万种情思,牵记与沉醉,焦虑与期待,都与那面残垣有关。这会是怎样一个让人心神摇曳、思绪滋蔓的梦啊。或许,还是一段墙,是为了返景而精心粉刷过的一段墙,墙虽矮,恰好能见得项脊生凝神的姿势,与他一同细数寂寂台阶上那几只熟悉的小鸟,看它们怎样一蹦一跳地在短墙边嬉戏,那斑驳桂影下飘落的千年馨香,那满月里静静守候一个美好的夜晚,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或许,是与宋之问有关的一段墙,他被流放到钦州,途经大庾岭,十月阴冷的天,雁至此而返,人到兹却不回,忧愁苦恨潮水般漫过他的心,随手写于大庾岭北驿墙壁上几句话,让过往的行人为之动容,这位初唐大文豪面对梅花之艳丽,遥想家乡之迢迢,不禁潸然。或者,是一堵可以让东坡先生挥洒情思,题写千古名句的石壁,或者是一截让放翁先生为之泪洒惋叹的短墙,道尽无尽人间感情。墙,当我们用梦去还原它的意象和意境时,它承载了什么呢?如此,墙,面对一面墙发一回呆,成一番梦,哪怕只是瞬间,都会让你刻骨铭心。即便是一场虚惊抑或渗出一身冷汗的恶梦,也算得一场彻骨记忆,让你终身谨记。可是,许多人却没有梦,没有了做梦的心情,没有了与梦相接的心智,他们呆滞的表情,青春不在,活力不见,似乎心亦因之而干枯。
没有了梦,也就没有了浪漫与希望。我总这样想。人之于世,面临太多的切实问题,这些又自然地冲淡着太多的梦的色彩,剥夺了太多做梦的时光,静静地做一回梦,即便是不切实际的一个美幻的梦,也都会使自己沉静下来,会心地微笑一回,给自己一个鼓励,奖励自己一个浪漫。当事实的物质将许多想做梦的人的理想统统敲得七零八落的时候,谁能帮他们捡拾起一段,寻回一瞬间的梦境呢?由此,人们在责怨,责怨生活节奏太过于快,是生活掩盖了人原本的情性;也有人在叹息,叹息将存留在大脑中可以记忆保存的东西太少,甚至于无从去寻觅。
可是,我却听到另一同事说,她会珍藏十几年以前的一块窗帘布,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存放在一个让她随时可以拿出来看看的地方,有时候,她会面对着这快花格子布发呆。她讲的时候,两眼望着远处,仿佛她又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布,语气平和而自然。其他同事却并不理解,甚至笑她的痴,或者笑她的矫情。可是这句话却深深地触动了我的某一根神经,唤醒了我积淀于心中的厚厚的温暖。感叹她的用心,感叹她的浪漫,感叹她的执着,感叹她的纯净。她像我们许多人一样在忙碌,却能够在忙碌中存有某些感念和温润。这恰是弥足珍贵的内心涵养。
人内情最经不起的不是物质而是情愫。物质太过具象而适用,却也最容易被遗忘乃至于丢弃。积淀于内心的情绪却是难以释放到彻底的。生活中的忙碌大约不是内心的真实,大多是出于物质的追索。记住一块曾经的窗帘布,会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可又有多少人能记着呢?大家被物质与名利裹挟着漫无目的地奔波,似乎要追逐到什么,背上背了许多重物,头上顶了许多名号,内心却从此变得空无一物,像一根鸡毛飘荡在微风之中落不下来。这大约与他没有保留下那块让他幸福过苦恼过激动过痛苦过的窗帘。翻检曾经,不就是翻检一份纯真与感动吗?也许,曾经没有把具体的物叠放起来,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过往的回忆。美好也罢,辛酸也罢,幸福也罢,痛苦也罢。虽然我们不能把自己浸泡在往昔的羊水中,但完全可以使自己急躁的心得以放慢追逐的脚步,甚而,特别喜欢某城市的旅游广告词:慢生活!
如今,想要让人放慢脚步似乎成了一种奢望。快与慢之间的距离是被心中的某一个结隔开着,那个结或坚固或脆弱,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另一方的人都瞅着对方,在艰难的抉择中想着战胜对方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想起“会得无弦琴上意”这句话,正是欣赏它的“无弦”二字,没有了物质的具象,琴似乎已然不能是琴,其实,弦与音乐相关是因了弹奏者的内心相通,有无弦在实用者眼中是个问题,在精神世界却不是问题。因为,音乐的至境恰好在这无弦的绝妙意境中。“会得”是领悟吗?是期盼吗?我想,如果,我们能在自己的心的某一个角落留下一个可存放一块曾经使自己温暖过感动过幸福过痛苦过的窗帘的地方,那么,我们还不是最最幸福的吗?我想“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