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经路上我想到了生的轮回
春节那天,我在大昭寺转经,有朋友来电话祝福我新年快乐,并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大昭寺转经。她惊讶极了,你一个与佛有缘无分的内地人转什么经啊?你知道转经的时候嘴里念叨什么经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最熟悉的佛经只有“嗡嘛呢叭咪吽”,据说是不会念经的人只要会这六字真言就行。
其实,转经还是个体力活,记得第一次绕着布达拉宫转了一圈,又把转经道上的黄金经筒挨个转动一下,回家休息了一整天到第三天右胳膊还痛得抬不起来,犹如转经那天被佛祖的大手摘取了我肉体上的某个毒瘤。病人被医生用手术刀切去身体上的癌变肿瘤时,病人也是要痛彻骨髓,所以我这么比喻自己转经回来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共同感受,极可能是佛祖看见我的俗念太重,在我转经的时候,对我施行救治。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刚到西藏刚到了拉萨,从布达拉宫旁经过。那一天不知道是藏历的什么节日,转经的人多极了。当时看着身边如潮水涌来的转经人流,还以为他们是去参加什么盛大的集会归来或者是正在往那里赶路。后来才知道是西藏人在转经。那一天,好容易才从转经的人潮中走出来,来到绿树婆娑碧水荡漾的龙王潭,脚底板突然痛得实在走不动了。找个石凳坐下,看看痛不欲生的脚简直哭笑不得。曾经走了几天的山路都没有这么痛苦过,难道说别人走的是平坦的转经路,而我却是走在刀尖上不?
在神秘莫测的地方,我很难解释这奇怪的现象。说起布达拉宫,与我可是有些解不开的渊源。这不是我迷信。
这真的不是我迷信,要迷信我早迷信了,我母亲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我小的时候,记得母亲初一、十五都要烧香,只要我在,她软硬兼施要我给神磕头。我小时候特倔强,不让我磕头说不定因为好奇会跪下给神磕头,越是强迫我,我就不愿意了。有一次我病了,本来浑身就不想动,母亲恭恭敬敬燃着三炷香,非要我给神磕头,我就是不,最后母亲都气得哭了。母亲不光是信佛,她信仰天地间一切神灵。我在拉萨每天几乎都头痛,时轻时重。都说我是高原缺氧引起的头痛。那么我曾经爬上五千米高的山为什么咋又不痛了呢?那么我在家乡也经常头痛,也是缺氧不成?对于我来说缺氧的说辞通不过,也很难解释清楚。女人家有时候天生喜欢在大街上转悠,我这么爱清静的人有时候也不例外,甚至是独自漫无目的的转悠,像被谁牵着魂儿似的。每次都是头痛的不行了才急着回家。那时并没有想到去转经去拜佛。一直认为转经拜佛是藏族人民的事情,我不能瞎掺和。何况我也不是佛教信徒。
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拉萨出门也是去大昭寺广场或者龙王潭公园溜达一圈,去八廓街欣赏一遍真真假假的藏饰品,没有其它触动心灵的想法。头痛了,就去甜茶馆要一壶甜茶,就着甜茶吃止痛片。知道有一天头特别难受,吃止痛片也不起什么作用了,当时舍不得坐出租车,必须赶到龙王潭附近的公交车站,坚持走到娘热南路也就是过了航空公司,到了那个停车场的出口处。这时候,感觉头不怎么痛了,一阵强烈的睡意袭击而来,怎么克制也不行。拼命睁着眼睛,每抬一下腿,仿佛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会这样?过去服用止痛片没有这种反应的,只是药劲上来稍微有点晕,等喝光一壶甜茶就没什么事。莫不是这一次真要玩完啦?
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林廓北路那个公交车站的。当时拉萨的公交车站还没有设置座椅。我一屁股坐在站牌下的水泥沿上。过了一会儿,我不是那么困了,眼睛还可以睁开了,浑身也不那么像有虫子在钻似的难受了。这是一次教训。后来我便不敢忘乎所以的用甜茶当开水服用止疼药,也不敢太依赖止痛药抑制头痛的毛病。但是我还是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每次走到布达拉宫停车场的那个出口处到林廓北路那一段路,我不头痛也犯困。有一次我是坐公交车在那里下车,转过阜康医院对面的那个转角,我还是要犯困,猛地一下就开始犯困,困的恨不能躺在人行道上就睡去。
这真有点儿不可思议。我开始忌讳走那一段路。我曾经这么想:是不是我的前世与这个地方有什么关系?甚至想我的前世是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西藏人。正因为自己的前世是拉萨人,所以这一辈子辗转又来到在这里,并且每走到这个与自己灵魂有些渊源的地方,就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感应?
这感应为什么不是在大昭寺或者小昭寺?为什么不是哲蚌寺或者札什伦布寺?反正是只要接近布达拉宫我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感应,只是没有这个地方如此强烈的感应。
从来没想到要专门去买游客票抢去游览布达拉宫,心里总是执拗地认为:我干嘛要买票去上布达拉。我远远望望你就可以了。知道那一天跟着修补布达拉宫壁画的朋友上去了,只感觉自己恍若做梦。我从来没有勉强自己去接近这座庄严的神殿。如果做为游客,我只能看见一些被指定的那些殿堂,那一天我不是做为游客,但是也不是做为僧尼。每到一个殿堂都好像十分熟悉布达拉宫里的一切,似曾在自己的梦境里到过这里,又有一种暗无天日的想要逃离的压抑。
自从那次在布达拉宫里转了,再去观望宫殿的外貌,就像望着一位熟悉的长辈,不再是那么神秘莫测。这只是心里上的感受,走到那段路我还是照常犯困,转过那个路口离开龙王潭就清醒了。
今年藏历新年的初二,这一天也正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我一个人在大昭寺转经,转到第三圈时,前面有两个互相搀扶的转经老人,老太婆手里牵着自己的双目失明的老伴儿,两个人嘴里还叨叨着。因为我听不懂藏语,只听着他们嘴里念叨着。在两位老人身上我想起了生命的轮回。想起冬日里自己读过的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小说《丰饶之海》,书里有个禅宗故事:
一位国王和一位高僧有这么一段对话:
国王问:无论什么人,死后都复生吗?
高僧回答:有的人复生,有的不复生。
那是些什么人呢?
有罪孽者复生,无罪孽者不复生。
高僧您复生吗?
高僧回答:如果我死时,心中贪恋生而死,则复生,否则,不复生。
善哉,智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想:佛教的转世轮回又如何解释?再想:连一丝贪生念头都没有的人哪里去找呢?就因为一丝丝对人生的贪恋才是灵魂不断轮回,何时清静了,何时去往极乐。
如是说,我的前世在死去的那一刻还在贪恋生,所以我就这样经历着轮回,来到拉萨,可以说是故地重游了。只是我再也想不起来我前世是谁,谁又是现在的我。追溯再久远一点,我可能是文成公主带到拉萨的某个侍女或者使臣,因为思念家乡,死后灵魂到了内地,然后轮回做了内地人,又因为怀念拉萨的生活,又一次轮回做了拉萨人。如此往复循环。到了今生的我,我等不及再次轮回就来到了拉萨。正因为没有等到生的轮回,我才有了如此神秘的感应。
刚刚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个打着手机的四川口音的女子,她的前世是否也是生活在拉萨的信佛人呢?那么拉萨大街上来往的内地人是否也是前世的拉萨信佛人呢?那么,我头痛的原因可能是我将要想起前世的什么,马上就头痛起来。没有痛苦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这么睁着迷茫的眼睛世俗的生活着。
我想知道很多,偏偏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我死,我不再会贪生怕死。因为我不愿意像现在这样看似聪明实际是愚昧地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