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的味道

行走在街市，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转过这个街角是浓郁的芳香，那是隔离带上的桂花开得正盛；转过那个街角是腻人的甜味，那里有一位大妈在用机器炒着奶油爆米花；步行街上飘荡着炸鸡的香味和海货的腥气，街南边有家炸鸡店，街北边是菜场，菜场里的鱼虾或在摊位上苦苦挣扎，或在憋屈的水族箱里作短暂的悠游；一条小巷口总是缭绕着火锅底料的香辣味儿，羊蝎子火锅店的排气口一直通到路边下水道的出口处；再转一个钝角，是淡淡的苦香，结满小小果实的香樟树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街的另一头；过一个十字路口，农作物干枯的香味儿渐渐浓了，夹杂着汽车的尾气和人家炒菜的葱花味儿，那是一个新区，几年前还是一片农田……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味道，外地人到来，看到的都差不多，但闻到的却完全不一样。本地人分辨得更加精细，凭着嗅觉可以猜得出到了哪条街——正是因为这种熟悉的味道，人们才生活得很安逸，就像孩子躺在父母的怀抱里一样自在，而这一切又恰恰是整日沉浸其中的人所体会不到的。

在南方工作的时候，第一次回到熟悉的街市已经是半夜了，而且是冬天，地上还有没融化的雪，身上穿得很单薄。可是下了车却不急着回家，一个人坐在路边，静静地闻着熟悉的街市气息，寻找一份连日排队、挤车、转车后迫切需要的踏实与安定，很想喊一嗓子：我回来喽！夜深人静的，忍住了，但心里还是跟自己说：现在就算身无分文也不怕啦！假期过后又回到南方，双脚从车门跨出来，扑鼻的温煦的气息迎接了我，往日的生活立即像休眠以后的蚯蚓一样开始松土，夹竹桃的味道、老榕树的味道、蜜柚的味道、铁观音茶的味道、街边祭祖烧香的味道……所有的味道都在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回来了，或者应该说回去了，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寻找一种不一样的味道。这不一样的味道是什么，说不太清楚，但是在寻找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不论是人生的价值抑或是金钱、爱情、自由，其实都是在寻找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理由——要为一种味道而活着，这种味道如果能够让人踏实，再苦也不觉得累。

走在熟悉的街市里，偶尔也会飘过一缕陌生的味道，立即瞪大眼睛寻找：这是什么？眼前依然是熟悉的楼房和红绿灯，依然是熟悉的你我他，依然是熟悉的糖炒板栗的味道，依然是十几年前的旧书摊、香芋奶茶和冰糖葫芦的味道……这时家乡的街市反而会突然让你觉得陌生，觉得自己正生活在一群熟悉的陌生人中间。

于是往事蓦然兜上心头，榴莲、花萘、土笋冻、秋刀鱼、鰡鰑汤……在感受这些味道的时候，你觉得陌生而又新奇，以及由陌生而衍生出来的坦诚和由新奇而孵化出来的感动——那种由拒斥到接纳、由接纳而交融的过程酝酿出来的味道，像客家米酒一样，入口甘甜，沉醉难醒。

望着一个个似乎熟悉的背影，心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滚来滚去，渴望蒸发升腾，去寻找一种可以让灵魂安定下来的街市的味道、人的味道。流浪是一种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