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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如山的小故事

2023/08/31好文章

倚栏轩精选6篇亲情如山的小故事供大家阅读与参考,如果大家喜欢亲情如山的小故事(精选6篇),记得收藏与分享哦。

母亲的劳动

文/羊子

我想念我的母亲。母亲的意义,更多在于满腔赤诚地养育了自己的儿女,在于在羌地山寨那一系列的民间劳动。我想念母亲,就是想念母亲的劳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自己的亲妈叫成了母亲。母亲归山已经22年了,但是,在她活着的时候,排行二儿子的我即便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开口闭口依然深情地唤她为妈——"妈,我回来了""妈,我走啦,您要多注意身体"……如今,我已年近半百,两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但我的脑海中永远记得母亲在岷山之中的屋里屋外、草场山野、田间地头勤劳忙碌的身影。母亲如此不辞劳苦的身影,是她作为一个人、作为一名农村劳动妇女,行走在这个人世间永恒而美丽的风景。

母亲的劳动,除了与太阳同行,还和黑夜为伴。记得小时候,每天从鸡鸣开始,母亲就摸黑起床,在合作社出工之前,先做好关乎家里生计的头等大事:煮好猪食,喂饱圈里的年猪。然后扫地、挑水、火塘生火、做饭。给年幼的儿女们穿衣服——如果我们尖叫着冷,母亲还会将衣服烤热。吩咐好事情后,母亲会取出农具,背上背篓,在晨曦来临时分,与寨子里的社员们一起,走进生产队长的哨声和当天的集体劳动中……

父亲常年在外的时间比较多,在家的日子,也会早起挑水,忙碌家务,敦促我们学习。父亲还专门给我们建了书房,请来木匠打制黑桃木书桌。书桌每一方下面都装有抽屉,两大两小,姐姐、哥哥、弟弟和我各据一方。书房的石头墙面上抹上水泥、刷上墨汁就是黑板,父亲买来彩色粉笔教我们写字、演算数学题。在我的记忆里,珍藏着父亲在书房靠窗边墙面的那块水泥板上用毛笔写下的一首诗。这是父亲对于自己的命运、对于时代唯一的文字抒怀,并留存在这个世上。哥哥姐姐稍微长大,可以做帮手了,父亲便做了一对小水桶,要他们每天轮流去挑水,或者浇自留地里的花椒树苗、苹果树苗。

太阳落山的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累了一整天的母亲和乡亲们,才会跨进各自的家门。然后,一堆家务重新回到母亲手上:喂猪,做饭,喊我们看书、做作业,有时我们贪玩忘了回家,母亲还会站在房顶上,大声地呼唤我们的名字……临睡之前,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母亲一面陪着我们做作业,一面纳鞋底,最后还要"当当当当"地剁细一大堆的猪草,为第二天清早备用。每当这时,月亮已悄悄地高悬在夜空之上,我们这个名叫水田寨的羌村也早已进入了梦乡。

后来包产到户,父亲却意外身故。为让我能够安心读完高中、上完4年大学,母亲更是朝朝暮暮日复一日地劳动,寒来暑往周而复始地劳动。直到猝不及防、踉跄倒下,在儿女们的哭号声中"托体成山阿" ……而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便会经常在我思念的梦境里,在我若有所触的情景中。

总的来说,母亲的劳动由两部分组成,即地里的劳作和家务活。地里的劳作有除草开荒、背粪播种、匀苗扯草、施肥灌溉(我们叫泡水),更有割麦子、打麦子、收元根、摘花椒、背核桃、撕玉米、削洋芋种……而这一天天高强度劳动中的休息,却成了母亲吊麻线、绣鞋垫、缝衣服、打毛线、扯猪草这些家事的黄金时刻。说起家务劳动,记得慈悲的母亲曾感慨地说:"家里的事累得腰酸腿胀,还见不到做了多少。"缝缝补补、拆洗被盖,打晒麦子玉米黄豆花豆,择菜洗菜晾菜、做酸菜、做盐菜,大雨过后的晴天里密密匝匝地捶实黄泥房顶,淘洗粮食晾干后背下山去磨面,腊月间挂上房梁的腊肉、香肠、排骨在春夏季节要一一翻检,筛选出来年的粮食种子要晾晒透、储存好,断粮断炊时去四面山上山下的亲戚和同寨人家中借粮、换粮,去田边割草、上山坡砍柴等,大大小小家务概莫例外,零碎得仿佛又自成逻辑、自成体系。

母亲的劳动深深地教育影响了我和我的姐妹兄弟。对于劳动,对于土地,我们6个儿女继承了母亲的家风。全家人中,唯有我似乎远离了母亲一辈子都从事的体力劳动,但是通过母亲,我清楚地知道,体力劳动与所谓的脑力劳动一样,也是和责任、理想、热忱、智慧、创造力、牺牲等形而上的精神文化同时存在。

我想念我的母亲,想念这位名叫水香、一生劳动的母亲。

外婆筐子里的"字"

文/马星雨

外婆生长在黄河岸边。听外婆说,她小时候黄河沿岸是最容易受灾的地方。夏季暴雨多了,黄河水位升高,庄稼被淹,农民便吃不上饭。饭都吃不上,精神食粮更谈不上了,所以,外婆没上过学。

外婆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没有自己的名字。后来,生产队里记工分,记账员给她起了一个名字——陈十妮。估计记账员也识字不多,给女社员起名字,一律姓后加"妮",为避免同姓重名,便按年龄大小,有了大妮、二妮、三妮……不用问,外婆排行第十。

小时候我常笑外婆的名字难听,她笑着说:"我这还算好听的,我排到第十,比我年龄小的女孩,再起名字就是‘陈大闺’了。"

估计受到名字的刺激,有了名字后,外婆就开始学认字,首先学会的三个字当然是自己的名字。外婆让记账员把她的名字写到纸上,她把纸揣兜里,去地里干活休息时便拿出来,用土坷垃在地里划拉着写。外婆不求快,学会为止,她的名字学会后,她又开始学写别人的名字。仅一年工夫,队里队员的名字,她都会写了。

外婆说,见菜就得挖筐里,学写字也一样,看到就得"挖筐里".外婆走路看到陌生字,便"画"在纸上,回到家请教村里识字的人。渐渐地,外婆识字的水平快赶上记账员了。

外婆29岁结婚,在那个年代,她属于大龄女青年。有人给外婆介绍了外公,外婆问介绍人的第一句话是"识字吗?"得知外公识字,外婆便答应见面。

别人找婆家都是问有几间房,外婆例外,她稀罕识字多的人。外婆结婚时,问外公要的彩礼是一本字典,外婆的娘家人都笑外婆傻,说将来抱着字典能吃一辈子吗?

外婆笑着说,能。

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她一边看孩子,一边做家务,一边种地,还一边学写字,典型的一心多用。母亲是外婆的大女儿。母亲上小学后,回家做完作业还得教外婆学拼音,学数学。母亲小学毕业了,外婆也小学毕业了;母亲初中毕业了,外婆的语文也达到初中毕业水平了。外婆说,她的数理化没达到毕业水平,是因为母亲功课多了后,没时间教她,所以落下了。但外婆的语文没落下,因为外婆有基础,语文可以自学。

很多人不理解外婆,一个农民学那么多文化干嘛?外婆说,长见识,认识字多了,就能读书看报,精神世界丰富了,人看问题更透彻。外婆果然凭借识字多,后来当选了村里的妇女主任,很多家庭矛盾,到外婆这里三五句话就能处理好,因为外婆能说到点子上,让大家心服口服。

现在外婆七十岁了,还坚持学习呢。外婆说,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儿,活到老就得学到老,学习不怕慢,就怕停。

母亲受外婆影响,虽然只有初中学历,却学了很多技术,开过油坊,做过线切割,四十岁时又自学数控车床,现在已经是一名熟练的数控车床工。我也受到了家庭熏陶,从小便知道学习是一辈子的功课,虽然我学习成绩不好,但我从未放弃努力。正如外婆所说,见字(知识)就"挖筐里",日积月累,知识便越积越多,可以学得慢,但只要不断学,这个"筐"早晚能被填满。

亲情,在年味中渐行渐远

文/南河牛

按老家的习俗,过了元宵,"过年"这个隆重而热烈的传统节日就算落下帷幕了。

过年,既有在"除夕"之夜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对新年寄予美好愿望的内容,也有正月初一,俗称"春节"的庄重祭祀的内涵,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万事如意。接下来就是走亲访友,俗称"拜年",这项活动要持续到元宵才算告一段落。"过年",是中华民族隆重的传统佳节,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承载着厚重的历史积淀,是中国人的情感聚合,"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文化习惯。人们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祭祀家族祖先、亲人聚会,在亲情的浸润交融中获得情感的升华和精神的愉悦。

"过年",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任何权力、任何文化都难以动摇它的地位,它是国人一年在外漂泊的最后的港湾,需要它的理性慰藉,需要它的精神补给。它犹如一方浩大的磁场,是维系着中国这个神秘国度的情感元素,它更是一脉永不消失的乡愁,牵挂着无数天南地北的游子的心。每年岁末,浩浩荡荡的农民工摩托车大军冒着刺骨的寒风和冷冽的雨雪向着家的方向艰难前行,因为那里是他们的根,是他们情感和精神寄托的家园啊。

然而,这些年来年味正在逐渐淡化。在现代社会机制的操控下,人们的日常生活匆忙而功利,人们的精神焦虑而孤独,人们变得自私而利欲熏心,人们的家乡意识、亲情意识正渐行渐远。

今年正月,我回老家拜年,突然发现,记忆中的年味几乎荡然无存,兄弟姐妹的亲情也显得有些陌生,其间夹杂着些涩味。亲情在时光中流失,我会莫名其妙地惆怅却又无可奈何。站在老家的南河边,看着汨汨流淌的河水,心里五味杂陈。

我记得过年是我们翘首以待的节日,浓郁的年味从腊月开始便氤氲在老家袅袅升起的炊烟之中。人们放下了一年辛苦的劳作,熬年糖、打年糕、杀年猪,而这种丰收的喜庆却是通过一挂挂鞭炮来传递的,宁静的乡村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彻每个角落,大年奏起了序曲,拉开了序幕。

母亲精心烹饪的年夜饭,是我们早已期待的大餐。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说说笑笑,品味美味佳肴,在亲情舒缓的年味中守岁,孩子们则得到了母亲准备好的压岁红包,那是母亲的祝福,那是长辈的期望。年夜饭后,我们便坐在暖暖的火桶上,看着母亲包饺子粑,里面的豆腐干笋腊肉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舌尖上的味道在母亲灵巧的手指上流淌。

正月里演戏,是我们老家乡村的重头戏。年前村里人就请好了戏班子,大多是赣剧,也有黄梅戏,一般正月初三开演,要唱个七八天。四面八方的乡亲和亲朋好友聚集在村中央戏台前的大院子里,人头攒动,卖小吃的、卖小货的穿梭于其间,好不热闹。台上,穿着五颜六色古装的演员则旁若无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招一式地表演着。演员演完戏卸了装,就到指点的人家用餐。这其间,往往家家都是高朋满座,而母亲则在忙碌中摆上一桌丰盛的美食。

拜年,是亲朋好友传递亲情的最直接的方式。平时,大家都忙,似乎要借拜年来好好弥补。大人们在酒足饭饱后,品茶交流,增进情感,获取更多的信息。孩子们则找到自己的伙伴玩得忘了回家的路。记得我最喜欢去拜年的亲戚家便是舅舅家和姑姑家,因为那里有玩伴老表,他们和我的年龄相仿,自然玩得尽兴。

然而,现在的拜年只是履行一种形式。

亲朋好友在匆匆忙忙中聚在一起,匆匆忙忙吃上一顿饭,接着就是打麻将,好像没有麻将就留不住客人。于是,村里的麻将馆是格外的兴隆。打工回乡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好像少不了赌博,而且赌资越来越大,有的一年辛苦钱压在了一米见方的赌桌上。亲情,在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中被稀释,被殆尽。亲情的交流,好像是多余的了。

徜徉在温暖的亲情里

文/汪晓佳

这天,午饭过后在门口溜达,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推着一把轮椅——里面坐着一位目光呆滞的老男人,满面笑容地由北向南走过来。不用问,车里坐着的显然是她的老伴。走到我跟前,她问我:"这附近哪有羊肉馆?他要喝羊肉汤。"我顺手一指:"南边一点就是。"我跟了过去,生怕她找不着。待走到轮椅旁,老妇人已经将轮椅停在了羊肉汤馆子门前的停车位上,自己先行往羊肉馆里走,也许是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满员。这时,我看见一位高高大大、胖胖嘟嘟的小伙子从羊肉汤馆子里出来,径直走近轮椅,小心翼翼地将老男人从轮椅里吃力地架了出来,并把他扶进了羊肉汤馆的门槛。然后,小伙子离去。我拦住小伙子问他,这病人不是你家的亲人?他说;"不是,我是来喝羊肉汤的,碰见了,随手帮个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霎时间让我对这小伙子肃然起敬,目送他远去。

那老妇人在饭店里把老头安顿好,又出来把轮椅正了正,似乎又上了锁。当她返回饭店时,我问她:"老头得的是什么病?"她说,"脑梗。几年前得的,都好了,走路可带劲了,我都撵不上;可是,最近又犯了。"我又问,他多大了?她把她和老伴的年纪一起说了出来。"哟,你们还没有我大呢!"我说。她笑着说,"喊你哥,喊你哥。"那妇人从我见到始至眼下,一直是满面笑容的样子。我感觉到,虽然老伴如今这个样子,好在年纪还不算大,既然病又犯了,说明还能恢复。她这张笑脸,不仅是自己的自信,也是给老伴康复的一个动力吧!真可谓:少年夫妻老来伴。

平日里走在大街上,手推轮椅的现象时常可见。有老伴推老伴的,有年轻人推老人的,有自己推自己的,也有老人推病中年轻的儿女的。我还经常看到,老年夫妻步履蹒跚相互搀扶着的,有孩子们搀扶着老年爸妈的,这情景,看了既让人辛酸,也让人感动,亲情的温暖,总是那么地绚烂动人……有时,从门口经过的还有另外一种车子,矮矮的,带有遮阳篷子和脚蹬子的,里面坐着一位憨态可掬的"公主"或"王子",在老人缓缓推动下,公主和王子新鲜地看着世界,时而俯身时而仰头,是那样地开心自在。这一老一小的车子,昭示着人间的生生不息,也显现着人类持续繁衍的烟火气。

常在街上走,我还对另外一种现象有所触动:无论白天和晚上,沿街门面前的垃圾桶旁,总会有一些年龄不等、中年以上的男女,左顾右盼后,伸手去掏垃圾桶里的废纸壳和空酒瓶、空饮料瓶,一手拎个蛇皮口袋,捡了,就往里装。这无疑是家境比较困难的人家,来回捡拾废品,多少换回一点零钱补贴家用。这时,我就想:倘若不是家庭困难,出来捡废品,也许是一种浪漫的生活方式,是对社会生活的一种体验;如果确系困难,这些大都是当爸妈的人,捡了废品,卖了,多少也能为儿女们减轻点经济负担,不想太为难孩子们。尽管收入微不足道,但这分明是一颗热爱家庭、疼爱孩子炽热的心。

由此,又让我想起不久前在某小区散步时的情景:春节后泛绿的各种高低不同的树木上,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树冠里、在树与树之间飞来飞去,扑棱着翅膀,忽高忽低地跳跃,唱着动听的歌,最终停留在树上的一个鸟窝边,将嘴里从外边衔来的一根枯草置放在窝上面。这是它们为了春暖花开以后的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做准备的。我似乎看到了一只只成年鸟,叼来一条条小虫,舍不得吃,放进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嘴里;不经意间,孩子的嘴由黄变褐,翅膀遮盖了原来肉墩墩的身体,耐不住春天的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跌跌撞撞地飞出了窝口,飞向了树间的浓荫里,飞向了蔚蓝的天空……

这个小区,是我大儿子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孙女小时候上幼儿园,我和老伴每天都要从另外一个小区步行2000多米赶来接送,因为儿子媳妇要早早地去上班。早间,在楼下等小孙女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栋栋楼房层层的窗户里亮着灯,厨房间的位置上,总有一个个年轻女性忙碌的身影,这是她们在为自己的孩子准备早餐,然后又一个个步行或用电动车把自己的孩子带出家门,再然后,才径直急匆匆地奔向职场。这情景,很像树上那些鸟儿们辛勤奔波的掠影。如今,孙女已读了六年级,个头超过了大人。从四年级开始,她便脖子上挂了个"学生卡",上学放学,自行来回坐市内公交车。她恰如一只跃跃欲试的雏鸟,试图在风雨中开始锻炼自己尚未丰满的翅膀,倒也省了大人们不少的精力。殊不知,这种反哺的本能,从懂事时就已经启动了。

我以为,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界,春天般温暖的亲情时刻,每时每刻都在精彩地演绎着,而且,无处不在……

笛声起,笛声落

文/叶小燕

离演出还有半个小时,我忽然想起应该给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我要参加舞蹈比赛,而且用的是他最喜欢的笛子舞曲。

父亲的声音十分虚弱——可怜的爸爸,自两个月前在活性炭厂晕倒后送进医院,就一直在接受放射性治疗——他的病情已经到了鼻咽癌的第三期。频繁的打光放射把他的脸和脖子全都灼烧成一片焦黑,咽喉部几乎糜烂,连吞咽汤水都极为困难,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但此刻父亲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说笛子的声音好听,你就好好地跳,并努力提高嗓音强调,他还要叫108房的所有病友都过来——在电视里看我跳舞!

我说节目只上地方台,爸爸在省城医院里看不到。

父亲显然听错了我的话,电话那端,他还在愉快地说,他现在复视耳鸣现象都有好转,能听得到,能看得见……

挂断电话后,我默默地换上服装。

舞蹈的名字是:红与黑的组合。

没有人知道,我演绎的是一个烧炉工的故事,是父亲在火光中摇摇曳曳最后倒下去的身影,他的脸和铁锹里的煤一样黑。

起先,父亲并没有去厂矿上班。父亲是个农民,生性恬淡,不喜欢管许多的事。他喜欢他的庄稼和菜园,他还喜欢在劳作之余,摘一片叶子或是一节草茎,坐在田埂上咿咿呜呜地吹给我听,田埂堆得高高,下面是清清的瑶溪,有鱼儿游来游去,我们的小山村也因此叫瑶村。后来父亲还给我做了一支竹笛,竹笛的声音真好听,父亲说笛子里面有一个美丽的精灵,他吹呀吹,就吹出我来了——这些是父亲给我的音乐启蒙。一直到长大后,我还保持着对植物气息和声响的敏感,包括影响到我对器乐的选择和对书籍的喜爱。我固执地认为书也是植物,我读书同父亲吹笛子种庄稼根本上是一个理。

那一年春天,父亲庄稼地的油菜花开得特别灿烂,他几乎每个黄昏都要到油菜田头坐坐——父亲又吹笛了,这一片油菜是他金灿灿的希望:儿子要上大学;老伴跟了他一辈子,得给老伴买点什么;还有他那在远方工作的女儿,还没成家,做父亲的该准备一点象样的嫁妆……然而难得一见的大忙人村支书却突然出现在父亲的田头,支书很年轻,递给他一支极品金圣烟,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叶,是该好好吹一曲——你这溪边上的三亩油菜地要长金子了!外地有大老板来我们瑶村办活性炭厂,瑶溪边上这一片田地都要征收,往后你们全家都是上班族了,好啊!

这以后,小小的瑶村突然之间热闹起来,好多的车辆,好多的人来了!活性炭厂成立典礼的那天,村民们兴高采烈地按下自己的手印,红红的手印是瑶村美好的明天,他们憧憬着活性炭厂的炉火一点燃,每个月可以挣多少工资,没种谷子、油菜、甘蔗,可以拿钱买呀——再说还可以在家管住孩子读书,怎么说都比种田或是外出打工强吧。

父亲也在那天按下了手印。我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父亲本应该安享晚年,本应该守着他的田地守着他的庄稼等儿女回来——在远离泥土远离庄稼的日子里,因为父亲,我们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泥土地上生长的一棵庄稼。然而父亲还是踽踽地走向那家活性炭厂——那片曾经盛开着金灿灿油菜花的庄稼地转眼间变成了一排排的厂房,父亲成了一名烧火工。

这以后父亲变得忙碌起来,每次电话他只说到厂里上班,叫我别惦着家里——甚至还不断催促我挂电话!而这以前他是多么盼着女儿的电话,他总是兴高采烈地告诉女儿庄稼地里许多的新鲜事:豆秧要上架了,油菜开花了,耕田时牛犁翻出好多的泥鳅了……女儿说,他应该是个陶渊明一样的诗人。陶渊明是哪个村的?电话那端传来女儿嘻嘻的笑——栗里村哩!他还是听不明白,但他喜欢这个爱种庄稼的诗人,何况这个诗人还有一张无弦琴——无弦琴怎么弹?有他的笛子好听么?女儿给他买了一抽屉的笛子……

我多想再听到父亲的笛声!父亲却匆匆挂断了电话。

瑶溪里的鱼越来越少,南山坡有好些松树都熏焦了……

我在梦里都是火光,都是氯化氢的气味!

有一次,父亲终于在电话中忧心忡忡地与我说。他还悄声问我,排放在空气中的氯化氢有没有毒性?我当时就紧张起来,千叮万嘱叫他再不要去活性炭厂做事。

年底一放假我就急急赶回老家,我迫切地要见到父亲。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对生态环境起净化作用的活性炭,是在黑烟、酸雾和熊熊火光中生产出来的,是必须以牺牲一个村庄许多个村庄,牺牲许许多多底层老百姓的健康和他们的家园做代价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冬日,当我沿着瑶溪走进活性炭厂看到父亲劳作的情景。

我不知道父亲所说的这家活性炭厂工艺会这般落后,厂内乌烟弥漫、污水横流,总共有九条炉,生产环境十分恶劣。在高高的锅炉台上铲锅舀货的工人们都戴着大口罩,他们都是瑶村附近的村民,哪一个是我邻家的大叔?哪一个是我孩童时捉迷藏的大哥哥?哪一个又是我日夜思念牵肠挂肚的老父亲啊?我都认不出来。厂房里弥漫着酸味刺鼻的氯化氢气味,他们不停地咳嗽,吐痰。其中一个大口罩冲我笑笑,并用手指指锅炉的后面——父亲在那边?当我绕到后面的时候,我不禁失声尖叫起来——

我看到了火光中的父亲!在这寒冷的冬天,父亲和另几名烧火工竟然只穿一条短裤衩,在烟火中穿行,有的在推煤车,有的正挥舞着铁锹一铲一铲地把煤铲进炉膛,红红的火舌从炉膛里往外跳蹿,他们的脸被高温和烟火熏烤得黑乎乎的,看上去就像一群赤身裸体的野人在火光中舞蹈!

次日,我在打扫院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窗户角落边的一支笛子,上面有新鲜的血污,和黑色的痰迹。父亲昨晚曾吹过笛子给我听,可是他……

我的心突地一沉。

离开瑶村的那个清晨,我没有告诉父亲,他一早就去厂里上班了。母亲说可以搭活性炭厂的便车直接去火车站。我拒绝了。提上行李,我还是像几年前去远方求学时一样,沿着瑶溪走到三岔路口等过往的三轮车。我清楚的记得那些别离的清晨,父亲总是帮我提包,沿着瑶溪一直走,南山坡的林子里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早起到田间放牧的耕牛哞哞地叫,草垛旁不时传来的公鸡的打鸣声……它们是燃起乡村一天快乐的美丽的乡村晨歌啊!

几辆满载着活性炭的大卡车隆隆地从我身边开过,一个大胡子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冲我高声唱起粗野的歌曲,然后哈哈大笑按着喇叭扬长而去……寒风吹过,一团团的黑烟从活性炭厂上空升腾起,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旋转着,追逐着,又飘散开去……

高高耸立的九根巨型烟囱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告着——我的故乡瑶村田园牧歌的终结。

父亲始终没有离开活性炭厂,因为那儿本是他的庄稼地,他的笛声他的血液他的生命都属于那条溪流,属于那片土地。无论那片土地是给他带来梦想,还是带来了噩运,他都别无选择,无法离开。

笛声响起,溪水流淌,鲜亮的水声与油菜花的气息似乎在我身边柔和地起伏回荡……

我摆开滑步上场。

我的手语缤纷活泼,那是父亲牵我的小手蹲坐在溪边,傻傻地吹着,笑着……突然趾尖一个虚点,我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手臂悲凉地在空中挥舞着,我看见父亲的笛子从手中滑落,他走向炉火,挥舞起铁锹……舞台上铺着红布,鲜红似血似火,我开始侧旋,翻滚……终于,我的整个身子开始下沉,下沉,像是一片被燃烧的叶子,坠落在舞台的一片血红中。

父亲的身影在火光中缓缓倒下。

笛声落。我泪流满面。

父亲写春联

文/侯朝晖

刚进腊月。昨天去小商品批发市场,就看见商家摆出了琳琅满目的春联。不由得忆起父亲当年写春联的事来。

春联,在我老家又叫"门联"、"门对儿".自古以来,大年三十贴门对儿,是过年的一场重头戏。据说,"年"是一种恶魔,怕红色,贴上鲜红夺目的门对儿,可以驱"年",起到辟邪的效果。再者,写满诸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美好愿望的门对儿贴在门楣上,红红火火的,喜庆,觉得来年更有盼头。我老家还有一种风俗:贴了新门对儿,年内别人就不能向这家借东西,讨债的也不能进这家门了。因此,写一副好门对儿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在我那座数十户人家的村庄里,父亲是唯一的教书先生,且念过私塾,颇有书法功底,一笔字名闻遐迩。因此,写春联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父亲身上。到了腊月二十几,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味儿也越来越浓。放寒假赋闲在家的父亲依照往年的惯例,早早地准备好文房四宝。乡亲们会陆陆续续来到我家:有胳膊下夹着红纸、手里拿着墨汁的,也有两手空空的,这由每家的经济状况而定。乡亲们还没进院子,就面带微笑,亮着嗓门,恭恭敬敬地喊道:"请问老先生在家吗?"父亲闻声而出,将乡亲们迎进屋。然后,父亲详详细细地问好所要写的春联份数,尺寸的大小,用铅笔认真做好备注,以免差错。自带纸墨的,父亲就量体裁衣,根据主人的要求将纸裁好。空手来的,纸墨自然是我家贴了。

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就颇具仪式感地腾出"堂屋心"(方言,即客厅),拉开八仙桌,一一摆好笔、墨、砚和镇纸。然后,摊开裁折好的红纸,捋起棉袄的袖子,慢慢地握笔、蘸墨,屏息,略做沉思。接下来,只见父亲提笔,悬腕,运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瞬间,红纸上要么是端正工整的楷书,要么是龙飞凤舞的行草。父亲所写的春联内容有对联书上现成的,有即兴自拟的。针对俩口子平日里爱吵架的,父亲会写"家和万事兴"之类的;针对平日里懒散的,父亲会写"勤劳人家春常在"之类的;……不一而足。

写春联,父亲哪怕累得腰酸背疼、大汗淋漓,也乐此不疲。而于我,却是件苦差事。不时地往砚里添墨,帮父亲牵纸,等等,都是我的事。乡下人作兴"满堂红",大门对和院子门对越大越好。这样,红纸在八仙桌上就铺不下,展不开。比八仙桌高不了多少的我,只得举起双臂,将纸托平,拉直,时间久了,苦不堪言。父亲写好了的春联,我还要小心翼翼地拿到门外,在院子里摊平,晾晒。还得注意未干的墨不能淌了,春联不能被风掀了,不能被鸡犬等畜生踩了。天晴还好,若是遇上雨雪天,只得在室内生上火盆,点起煤油灯,一点一点地慢慢将春联烘干。

母亲颇有微词了。也难怪,忙年忙年,年关,家里本来就忙,浆洗,置年货,……我们都帮不上母亲的忙。母亲埋怨道:"老头子,你就不能写快一点,用墨淡一点?"父亲笑呵呵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乡亲们图的就是浓墨重彩,喜庆!"

临近大年三十,乡亲们又陆陆续续来取春联了。来时还顺手带来一些自家的土特产,譬如一篮山芋、一瓢山(芋)粉、几把粉丝、一盆新晃的米面。乡亲们满脸喜悦和感激地拿走春联,留下的是真诚和淳朴。

新年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父亲亲手写的春联。鲜红鲜红的春联,如同一幅幅红绶带,披在乡村的门楣上,沐浴着暖暖的阳光,以庄严而又隆重的仪式迎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