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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散文

2022/12/27经典文章

祖母散文(精选20篇)

祖母的中元节

文/李爱华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清代诗人庞垲在《长安杂兴效竹枝体》一诗中,生动地描绘了古时清凉的中元夜的场景,读来让人身临其境,思绪万千。已去世多年的祖母,就这样沿着诗行从岁月深处又一次向我走来……

小时候,中元节的前几天,祖母就忙碌开了。她准备着各种祭品和纸钱,那些冥纸还要用铜钱在上面按印一下,说只有这样才能在阴间正常流通使用,否则阎王会说是假的。

当时,读小学的我,已经知道“迷信”了。我心里暗笑祖母的迷信,有心想去阻拦一下,但看到她一脸虔诚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我知道,祖母又在想念她的恩人了。自我记事起,祖母总会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诉她与恩人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祖母七岁那年的中元节,中元节在我们老家又称七月半。据祖母讲,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七月半,非常热闹。街上有唱戏的,庙里有祭祀的,河里还有放灯的,总之盛况空前。

距离祖母家十几里的街市平日里冷冷清清,中元节那晚成了不夜市。幼小的祖母跟随着家人兴奋地到处奔跑,在一个戏台子前面,一场翻跟头的武戏,让祖母停下了脚步,陶醉其中。等这场戏看完了,她才发现四周不见了家人。

此时夜已深,恐惧、无助、寒冷一起袭向祖母。冷风中,祖母只得哇哇大哭。不知哭了多久,过来一位中年大叔,在弄清情况后,立即拉起了她的小手。

在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的年代,中年大叔拉着她沿着弯曲的山路,直到把她送回家。祖母说,等她父母千恩万谢进屋拿出礼品想感谢恩人时,那个中年大叔已经走远了,此时东方已泛白……

多年以后,长大后的祖母试图找到恩人,但都无果。这一晃,七十年过去了,想必恩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吧。祖母说,虽然有些遗憾,但我一生向善,他若知道,一定很欣慰吧。

这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感恩呢?那是当然。祖母一生乐善好施,助人无数,我想这就是善的传递吧。

时光如梭,岁月荏苒,祖母去世十年了。如今又逢中元节,已步入中年的我对着故乡的方向,默默地祈祷逝去的先人在天堂一切安好。然后对祖母,也对祖母的恩人默念:你们放心吧,善的火炬,我会继续把它传承下去的。

不忘初心

文/李良旭

祖母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纳着鞋底,阳光透过婆娑的葡萄叶,在祖母身上洒上点点斑驳的阳光。

我跑到祖母身边,又嚷着叫她给我讲故事。祖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用她柔软的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今天就讲一个《善良的花喜鹊》的故事”……随着祖母绘声绘色的讲解,故事里那勤劳、善良的花喜鹊,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仿佛也变成了一只花喜鹊,去帮助受伤的小蚂蚁、救下被老鹰叼起的小鸡……

祖母和蔼地问道:“你要不要做一只花喜鹊啊?”

我用力点点头:“我也要像花喜鹊一样,去帮助别人、关心别人。”

祖母听了,欣慰地笑了,像盛开的菊花,婆娑、逶迤……

童年时,在祖母身边,我听到了许多美丽的童话故事。当听到我愿意做那一个个善良、真诚、宽容、博爱的小动物时,祖母的脸上,总是露出温暖的笑容,她亲切地说道:“孩子,只有做一个善良、真诚、博爱的人,才能不忘初心。”

我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问道:“什么叫不忘初心?”

祖母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忘初心,就是人要学会感恩,学会爱,这样的心灵,才是一个美丽的心灵。”说完,祖母脸一红,好像有些腼腆地说道:“不过,我记得‘不忘初心’这句话后面好像还有一句话,可我却想不起来了,你以后要是知道了,一个要告诉我一声”。

我听了,轻轻地“哎——”了一声。那甜甜的声音,在葡萄架下涟漪开来,空气中有着甜甜的味道……

上学了,我从课本上学到了许多知识,也听到、看到了许多故事。一次,老师在分析课文时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老师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要会感恩,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听着听着,我不禁泪流满面。我想起了那一个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想起了祖母曾经叮嘱过我的话……

老师看到我突然哭了,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

我抹着眼泪,说道:“从小祖母就通过一个个童话故事,教育我要不忘初心。她还告诉我,‘不忘初心’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却想不起来了,她叫我以后知道了,一定要告诉她一声。”

老师听了,轻轻地说了句:“回去告诉祖母吧!祖母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轻轻抽泣道:“祖母再也听不到了,她已经去世了!”

老师说:“你有一个多么好的祖母,如果祖母天上有知,你一直带着她的教诲在行走,她一定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窗外梧桐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好像是祖母在天堂里轻轻絮语:孩子,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老师说得对,人要会感恩,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老屋的雨一直在下

文/容人

在湘西重重叠叠的山峰中,有一座白马山;在资水密密麻麻的源头里,有一条西洋江;在这沟壑纵横的穷山窝窝里,有一个我梦行千里的故乡;在潺潺溪水环绕的山坡上,在郁郁苍苍的松树林里,有白云悠悠,松涛阵阵,炊烟两缕,木屋三家。

老屋便是其中之一,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三间灰瓦木屋。祖母住在南边,父母住在北边,中间是吃饭共用的堂屋,一张黑乎乎的八仙桌摆在同样是黑乎乎的神龛下。老屋很老,看着那木板上被风雕霜刻的纹理,抚摸那屋柱端被岁月打光的年轮,仰望那灰瓦上被雨水滋润的绿青苔;寻找那院子里被时光遗失的青石板,也无法揣摩它的年龄,就连裹脚的祖母也说:她初嫁过门时,老屋就是现在的这个饱经沧桑的模样。

记得我小时候,一直陪祖母睡,因夏日里可以陪祖母聊天,冬天时可以给祖母暖脚。祖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不是今天这家要许愿,就是明天那家要请神,要是逢初一十五,更是风雨无阻,大概每天都会在自家或别人家诵经。幼时的我就这样,整天陪伴在祖母身旁,默默地跪在稻草垫上,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香烟,听着那不急不缓的木鱼声,和着那不知所唱的诵经歌,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不同的是我不会向佛许愿祈祷,或者那时我还太年轻,没有心愿要实现的冲动;或者是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

等我渐渐长大上学后,就很少陪祖母外出念经,但依然和祖母睡。每天深夜,我一边在煤油灯下抄写老师布置的作业,一边耐心地等待祖母轻叩门扉的响声。因为祖母一到家,我就有喜出望外的收获:一个糯米斋粑或几粒糖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岁月,好像现在我都还能感觉到当时糯米的芳香,牛皮糖的甘甜,还有那煤油灯照亮的幸福童年。

直到有一天,祖母卧病不起,五个姑姑轮流守在祖母旁边;直到有一天,祖母把我叫到床前,特意吩咐小姑做一大碗鸡蛋瘦肉卷给我吃;直到有一天,整个老屋都是哭哭啼啼的,祖母从南屋里抬了出去;也就从这以后,我又回到了父母居住的北屋。

再后来,在我离家越来越远求学的路上,姐姐嫁了,离开了老屋;哥哥建新屋了,离开了老屋;就连在老屋生活了一辈子的父亲,也突然放下他一生未曾放下的农活,搬到屋边的菜园里去了,屈指12年没有回家。如今老屋除了母亲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我们兄弟姐妹儿时团坐着你争我夺吃饭时用的那张八仙桌旁;还有几缕透过窗棂如往昔一样明亮的晨光,将神龛上的那尊佛像拂拭擦亮。

也许是离家太久,如今我在老屋都不敢熄灯睡觉。有一次被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母亲发觉,"我个仔呀,冇要怕啊,娘睡在里屋呢。"被惊醒的我,呆呆地看着站在窗外寒夜里的母亲和映在窗帘上她冷冷的影子,仿佛有一种陌生横亘在我和老屋之间,恰如屋外那起伏千里,绵绵不绝的山峦。

回想以前我是不怕黑的,甚至20多年后还清晰的记得:在祖母入葬后的头三天,每晚黄昏将夕阳涂在青山上的最后一抹金色收起,月儿还在懒洋洋的躲在青山的另一边,数点星光划破重重的暮色,我沿着老屋后面的那条小径,小径两边是层层堆叠如梯田的坟场,在坟场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在离老屋一两里路的坟山上,直到祖母安息的地方,把那盏放置在坟头的油灯点亮。我没有慌张,更没有半点胆怯,而是静静地坐在祖母的新坟旁,以往日同样的耐心,等待泊在祖父坟上的那滴清露,慢慢地将那片瘦长瘦长的青叶,一点一点地压弯,再压弯,直到从叶尖倏地一下滚到新翻的黄土上。因为我知道祖母要半夜才能回家,怕风把照亮她回家的路的那盏油灯吹散。

我想在我呆两天离家之后,这老屋又要重归一如既往的寂静,进进出出的又只剩母亲一个人的身影。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虽然母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她不知李清照,也不懂《声声慢》,但她的确又是在这样宋词的意境中,将满头的青丝,被这寂寞漫长的黑夜,一寸一寸地熬成白发。

在这次去美国离开老屋时,我第一次十分虔诚万分卑微地拜在神龛上的佛前。不知道佛是否发现,在他跪下去的那一瞬间,那个曾经跪在您面前天真无邪的少年,此时双眼已含满泪水,在他内心深处积淀着一个多年的心愿:他想背上他的母亲远行。

走了,我还是孤单的一个人走了,留下了孤单年迈的母亲守候着这孤单更年迈的老屋。在村口回头一望时,却发现老屋被永远定格在江南梅雨时节翠绿的山坡上。

从此,老屋在我的回忆中,雨一直在下。

栀子花香

文/朱虎

又是一年的时节,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股好闻的花香,那种香味让我满心欢喜,更让我忧心伤感。

花香,轻轻地弥散,悄然绽放在回忆的每一个瞬间: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小院里就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花开的季节,我们家就特别热闹,赏花、摘花,还有拿着黑白相机来照相的年轻人。我明白那些人都是冲着我们家的花来的,但我还是像过节一样的高兴!祖母最喜欢与她趣味相投的人交流,对于来家里看花的人,她更是热情有加,送水递扇,时不时还来点文绉绉的文学语言,让年轻的小姑娘对这位老太太刮目相看。别看祖母老,可她的情趣爱好却一点不老,她总是将那洁白的带着露珠的鲜花连同那翠绿的树叶轻轻摘下来,插到家里盛满清水的花瓶中,这时候的家便幽香四溢了!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祖母在做完所有的家务活后,坐到那把小藤椅上,闭目养神,让自己因年轻时绣花、做鞋弄伤了的双眼得到片刻休息——每每这个时候,我便悄悄地搬来个小木椅,坐在她对面等着她。我喜欢陪她坐在那种花香满屋的氛围中聊天,听她讲许多古老的故事:梁祝、白蛇、诸葛孔明和杨家的满门忠烈,还讲我们家的祖辈如何艰难求学、如何辛苦创业——祖母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一副满足的笑,年逾古稀的老人,依旧还是那般天真可爱。

当我渐渐长大时,祖母却越来越老了。脸上沧桑的皱纹,已经不能再掩饰她经受风霜雨雪后的平静。弯弓的脊背、渐渐掉光的门牙,以及她年年都要患的那条“老寒腿”和因支气管炎每天清早都得咳嗽至少半小时的“必修课”,都在岁月的监视下,证明她离最后的归宿越来越近……此时的我,很伤感、很无奈、很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无用!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与叔婶一同回去看她的情景,那是她的最后一个生日——2001年农历三月初二,临别时,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倚在堂屋的大门旁,一双昏花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就像她渴望看到下一次回家去看她的我们,因为我们回家的日子就是她最隆重的节日……多年来,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绝美的画,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永远、永远……

成家后的我极少回去看她,至今都好自责:那一年的六月十七日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呀?!十五年前,也是栀子花香的时节,祖母在老家的老床上溘然长逝。祖母把人生最后的信任和安慰留给了陪伴她后半生的老屋,因为老屋的后院墓地里有她在世时最思念的祖父和姑母。她相信,她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这种生命的感受,是生活馈赠给她的,所以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如果,祖父不曾先她而去,也许,祖母的孤寂就会分出一份,让她生命中的另一半去承担和消磨;如果,姑母不曾先她而去,也许,祖母的思念也不会那样强烈,以至于每年的农历腊月她都会思女成疾,因为万家团圆的除夕即将到来,远行的亲人都回家了,惟有她的女儿一去不再归来……离去,也许是一种解脱;离去,也许是回去——回去团聚!

那段日子,我的伤心和不舍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因为世界上那个最懂我、疼我,最包容我、呵护我的人,竟然离我而去了。那时,曾有朋友劝我写点文字纪念祖母,或许是太伤心了,这回忆太珍贵了,所以只管伤心,舍不得碰触,怕一碰即碎,剩下的惟有泪水相伴。即便如今,十五年过去,我也会时时想到祖母,开心时想与她分享快乐,伤心时想向她倾吐苦楚。此时此刻,写这段文字,我的眼里饱含泪水。祖母走了,她把刻骨铭心的思念留给了我!

祖母逝世一周年的时候,按照风俗,我们送给她一座纸折的冥府大厦。叩化时,我特意放进去一朵洁白清香的栀子花。

十五年,岁月匆匆,花香年年,思念也连连……

想祖母的时候,我总在想:如果真有天堂,祖母应该找到祖父和姑母了吧?

栀子花香的时节,我总在想:如果真有天堂,祖母屋后院的栀子花树也该花满枝头、花香芬芳了吧?

我有一园枣林

文/修瑞-牧野草堂

妻问我为何在不到十分钟时间里叹了八次气。有吗?也许吧,毕竟事出有因。我从网上买了两株枣树苗,在小区绿化带选了一处光照条件不错的地方栽下,不曾想第三天就都死了,死因是被腰斩。准确来说,用斩首似乎更贴切,因为两株半米多高的树苗,被物业师傅用电锯几乎是贴着地皮锯断的。罢了,终究是我理亏在先,毕竟那里是公共绿化带,而非我个人的院子。

果真叹了八次气?我叹第九次气时,忽然似乎理解了当年祖母叹息时的心情。

我在太原读大一那年的暑假前夕,祖母打电话给我,交代说如果方便的话,到校外的野地里挖一株枣树苗,趁放暑假随身带回。之前我曾说给过祖母,学校周边到处可见结了果子的野枣树,她也似乎说过让我方便的时候带回老家一株。我以为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在意。而这一次,祖母是专程为这件事打的电话。在我印象中,祖母如此郑重地托我办事,这还是头一回,实际上也是仅有的一回。

所以,放假的前一天傍晚,我去学校后面的二龙山上挖了两株野枣树苗,用塑料袋裹住树根,装进了行李箱。话说,挖这两株野枣树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刺破了右手食指倒是其次,关键是我手头没有称手的家什,硬生生挖坏了两个尖石块,挖断了四根细木棍,才算是把这将近一米深的树根连拖带拔,基本完整地挖了出来。这让我忽又忆起早年间在山里挖黄芪的情形。一根食指粗细的黄芪,不横不斜,偏偏直上直下把根扎到一米多深。那时挖开半米多深的土石,用绳子一端系在黄芪根的顶部,另一端系在镐头把上,垫上一块石头撬。忙活好一阵子,一棵黄芪大约能卖八毛至一块五。我那时跑一天山,傍晚捏着挖黄芪换来的五块钱票子回家递给祖母。祖母没接,从缝在裤子内侧的兜里摸出两毛钱递给我,“去,给自己买两根冰棍吃”。

因为我带回了野枣树苗,祖母高兴了好几天。她在前院选了一处光照极好的位置,把两株树苗栽下了。当天下午,我见她蒯了一个土篮子,手拎一把小铁锹出了院门,不多久又返回。原是去了街里捡回几堆半干的牛粪。没错,牛粪是给两株野枣树苗施肥用的。只可惜,第二年开春,这两株树苗都没有发芽。祖母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一消息时,有过两次叹息。

我以为大约是它们水土不服。人突然间离开熟悉的环境,去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或多或少总会表现出一些不适应。以此类比,树木大约亦然。思来想去,或许最大的不同在泥土。辽宁老家的土黑得油亮,插根筷子恨不得能长出一片大森林来。山西的土,黄且紧实,尤其生长野枣树的黄土,硬得像石头。就好像东北人习惯吃稻米,山西人三顿饭离不开面食一样,这山西的野枣树或许只识得这硬得像石头的黄泥土。

于是,再至暑假,除了新挖了两株野枣树苗,我还专程挖了足有七八斤的黄土,装了四个塑料袋,随行李箱一并带回老家。进火车站过安检时,因为我箱子里装有一把水果刀,安检员检查了我的箱子。我看得出,她对于我箱子里的四个塑料袋里的黄土所表现出的兴趣,远比对那把水果刀更甚。我看到她转身跟另外一个安检员耳语了几句,她们讲的是山西方言,我没听懂,随后那人也向我的箱子投过来目光,然后目光转向我。我猜想,她们一定是觉得我这个人脑子出问题了。

祖母在院子里给两株野枣树苗选了避风向阳的新址,用了我带回的黄土。为了给树苗遮阳,她专门去了八里地外的乡里买了三米黑色遮阳网布,支了架子给树苗遮阳。中秋前,我在电话里提醒祖母,东北冬天冷,野枣树苗不一定能熬得住。祖母说她早在入秋时就给树苗培了厚土,前些日子豆子打场,又把余下的豆秆厚厚地给树苗裹了一层。只是到了开春,树苗还是没能醒来。

大三那年暑假我没回老家,在太原的《生活晨报》实习。去实习前,我挖了三株野枣树苗发快递寄给祖母,并叮嘱她这一次不要栽到院子里,像家里那株花椒树一样,栽进缸盆,秋后搬进屋里,开春再移到户外。祖母说,她希望那些野枣树苗能够不受拘束,像当年的我一样自由生长,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长到高出一座乡村房屋,枝叶成荫,而不要为了猫过一个冬季,被一间屋子的温度和高度所限。

所以,是的,这三株树苗也死了。

转年毕业,我没再带野枣树苗回老家,老家于我而言似乎突然间就陌生了,因为,祖母在那年的夏天走了。

离开老家后,我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吉林市定居这些年,尤其是最近三两年,每每总能想起老家门前那几株老杨树。想到那些杨树,我便又想到祖母托我从山西给她带回野枣树苗的事情。我幼年时,曾听她说过几次她幼时住在山东,那时家院子里有枣树,秋天时候她擎着一根长棍从树上敲落红枣吃。这敲落红枣的画面,穿越了将近一个世纪,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勾画生于脑海。

这便是祖母一生的执念了。

我也想在居所附近栽种几株树。起初我是想买杨树苗来栽的,付款前改了主意,买了两株枣树苗。可惜,它们死得太惨。但此事终究不能作罢。我去市场买了三斤山西红枣。我想,枣树终究也是枣核生出来的。

风吹花上枝

文/王玉清

小时候,手长得小巧细白,样儿是女孩子的,干的活儿也是,不光替家里人剪指甲,而且打毛衣,搓草绳,栽园插田,你都内行(这么说没有无耻感)。

你的指甲由祖母养着宠着,满含了花瓣的香味、猪草的熏香……祖母将你不盈一握的小手,视若珍奇,暖出汗了,替你清洗,冷了,放在她暖和的“肚肚”上,捂捂。她不在了,已经三十六年了……你仍然记得她,每年清明节,还去她的墓园祭扫。她那时像个化妆师……宁静的夏季,她把五颜六色的凤仙花瓣,捣碎成泥,分在一片片宽大的麻叶上,包裹住你的指头,把你指甲染成红花瓣。“要一个礼拜,记住,一个礼拜!”她叮嘱你。她青年时代守寡,去了上海“大家(势)人家”帮工,晚年归乡,所以晓得用礼拜记日,不知星期。啊,每只指头上,丝线扎的麻叶包裹,稀奇,且神秘,像戴着绿手套的童话中的人物。白天你不敢贪玩,夜眠也把手放置在被单(夏季拆洗下来的被面子、被里子)外面,生怕将指甲包给碰掉。你静穆地等候,一天一天数着指头,一夜一夜梦着好梦,整整七天七夜,祖母替你摘掉麻叶包,露出十只指头,艳红艳红,你感觉不像自己的了,像下凡仙女的。这种待遇,乡下大多数女孩子都没有过,你竟然也获得了资格,四五年间,年年如斯,直到你八岁,祖母去世。那时候的每年夏天,无数的朝朝暮暮,你的心儿活动在手上,手仿佛插在人生某种神秘的意境里。

农田劳动下工的时候,常有小媳妇老嫂子们,凑过头来“相” 你的手。拉着,捏着,翻过来看,调过去瞧,恨得牙痒痒的,她们会向你的手心连呵几口气,甚至干脆把你的手,贴在她们或冷或热的脸腮两旁,疼着捂着,就像妈妈一样。她们还研究你细窄的手掌,细笋样尖小的十指,命运这样的东西,好像就是被她们研究出来的。

尽管你的手指红活光润,她们还是会习惯沾一点自己的口液,在你手指每一瓣的指肚上,研磨开来,以使你的指纹,沟回了了,看得清楚。再看看掌纹,咦,爱情线还挺干净;就是生命线弱了点儿——东家嫂子说。“长还蛮长的”,西家媳妇说,“看它缠缠绕绕的,绞上这么多游丝,是个病秧子命儿。”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们疼爱你的眼神,吹拂在你耳畔的湿热的气息,时常让你的心儿,蓄满了温暖。

随她们怎么抓捏,哪怕十根“细笋子”,在她们掌中相互挤压,骨节与骨节相互打磨,你从来不叫痛,任凭脸儿憋得通红,眉梢上还是喜上添彩的样子。偶尔,眉尖微微挑出头发丝般的纹路,一闪即逝,她们粗心得只见到啊,你嫩嫩的嘴角圆了一圆,却不知道你指骨间微微的酸痛,已跳过去了。

她们中有些人,早出了“远门”,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有些还健在,能认出你现在的面貌,肯定没人记得“相”手的那回事了。她们自己的一双手,在命运的河流里常年打捞,早已经又瘦又皱,黑不溜秋,似乎不再与心相连。而你深情地回忆起这一些,多么想让时光倒回去,如同“风吹花上枝”!

泪光中的母亲和祖母(二)

文/马畏安

母亲的衣服上是没有口袋(那时叫荷包)的,上衣没有,裤子也没有,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没有。这简直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

口袋的重要功用之一是装钥匙,可母亲身上不带钥匙:家里没有任何一个小箱子、小柜子、抽屉,是不许别人打开,她要上锁的。

大门也不上锁,全村十几户人家,家家如此。如果哪家都外出了,家里没人,就把大门顺手带上,顶多将两扇门外面的两个铁环,用稻草绳系上,防止狗或猪,进屋里偷吃的。全村十来户人家,不仅各家的祖宗八代都知根知底,就连各家有几门亲戚,也都门儿清。万一偶尔有陌生人到了村里,一群狗就会狂吠,陌生人走到哪,狗们就紧追到哪,狂吠到哪。一旦有这种动静,附近田畈里干活的邻居,都能望得见,也会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来,大声询问:“那是哪个?有么事?”

母亲身上从来不装钱,也没花过钱。穿的衣服是自家种的棉花、祖母纺成线、母亲自己织成布、请裁缝到家里来做的;吃的粮食蔬菜,都是自家种的;食用油,也是自己种的花生、菜籽榨的。母亲更是从来不买化妆品。母亲必须买的东西只有一样——火柴(那时叫洋火),她天天做饭要用。那时经常有货郎担下乡,货郎担的火柴,可以用鸡蛋换。母亲就是用鸡蛋换火柴的。母亲用火柴非常节省,只要有邻居生火做饭了,她就拿一团松毛去引火,不擦火柴的。要擦火柴,顶多做早饭时擦一根,做完早饭,就将没烧透的松毛、小树枝,沤在灶膛中央,用火钳拍拍紧,等到做午饭的时候挑开,露出红红的火种,撒上一些松毛、树叶,用吹火筒一吹,火就着了。做完午饭,再照样操作,做晚饭也不用擦火柴了。一盒火柴,母亲能用一个多月。

母亲身上不装钥匙不装钱,衣服上的口袋就没有必要,做口袋的布,也省下了。

怀念 萦绕在舌尖

文/马亚伟

世上的美食太多了,但同样的食材配料,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味道。从这个角度说,每一种美食都是独一无二的,它只属于某一个人。

美食里,融入了我们太多的回忆和情感。有些美味让你念念不忘,并不是因为它多么奢华,相反,越是质朴家常的味道,越能渗透到生命中,留下一生的怀念。

我小时候跟着祖母和外祖母长大。外祖母家离祖母家只有一里地,并且她们俩的娘家也是同一个村子,两人从小就认识,后来结为儿女亲家。不过两人性格迥异,祖母温和宽厚,外祖母泼辣直率。

我最爱吃祖母做的烙饼。祖母是个精致的人,做饭一点不马虎。她烙出来的饼,又香又软。我现在还记得,有阳光和暖风的日子里,祖母在灶台前忙忙碌碌。她一边烙饼,一边说:“这面呀,要和得软软的。油呢,一定要用荤油,这样烙出的饼才够香!烧火时,先用小火,饼快熟的时候,再加一把大火,让饼蓬起来,饼就是层层叠叠的了。”灶膛里柴火哔哔啵啵地响着,大铁锅里的饼熟了。祖母趁热给我掰下一块。好香啊!一口咬上去,烫烫的,软软的,香香的。我吃饼的时候,祖母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我,她的笑容像轻风一样柔和。

我每每说起祖母做的烙饼好吃,外祖母总是不服气的样子。她会撇着嘴说:“不就是烙饼嘛,能好吃到哪儿去!”她悄悄把家里最好的食材都留着,也给我做各种美食。我最难忘的是外祖母做的“醉枣”。每年八月十五,她都要把院子里那棵大枣树上的枣打下来。她打枣的时候,会收敛了平日里大手大脚的作风,变得小心翼翼。她在树下铺上草帘子什么的,为的是不让枣碰伤。外祖母选最好的大红枣用水洗干净,晾干。然后把红枣放入盛有酒的缸里,最后把缸口封好。这样放到过年时,就可以开缸吃了。外祖母做的醉枣,舌头咬上去,脆生生的,麻酥酥的,枣的甜和酒的香完美融合,美味无比。外祖母做的醉枣的确比别人做的要好吃得多,她说,那是她的“手法”。

如今,祖母和外祖母都离开了我,去了另一个世界。祖母睡在我家的桃园里,外祖母睡在一片杨树林里。每年回乡,我都会去看她们。亲人们相聚,我说起祖母的烙饼,姑姑说:“我得了你奶奶的真传,我烙给你吃吧。”午饭时,姑姑很用心烙饼,可是,做出来的真不是祖母的味道。那种又香又软的感觉,难道成了味蕾上的绝版?还有外祖母的醉枣,我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

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把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带走了。岁月深处,只留下我们舌尖上的怀念,绵长深厚,永不淡去。

清明的雨

文/蝶恋花.杏花雨

灰暗的天空,沉闷的心情,荒芜的坟头,久别的哀思。凄凉伴着忧伤,雨水伴着泪水,缅怀逝去的亲人,拾起久违的记忆。泪,总是为孤单倾注;雨,总是为思念滑落。

那年的清明前,我带着幼小的儿子去康乐县胭脂镇马集村老家塔山穆斯林坟地看望逝去的奶奶和太祖母。那日的天空,灰暗中夹杂着阴沉,雷声中夹杂烦闷,萧瑟的野草,荒芜的坟头,垂头的松柏,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熟悉,熟悉地有些麻木了。自从奶奶和太祖母相继走后,我再不怕坟墓了,不惧死亡了,独自在无人的坟地旁行走,在陌生的坟墓边小憩。因为她们的离去,夺走了对我所有的疼爱,撕碎了我孤单柔弱的心灵。

泪眼模糊,悲痛欲绝。悔恨、自责、思念中,我的思绪早已飞进了奶奶和太祖母疼爱、呵护着我度过的童年、少年、青年的点滴。那时,虽然贫穷,但精神富有;虽然任性,但享受独爱。在她们慈母般的疼爱下,我发奋学习、参军入伍,懂得了勤劳吃苦、坚强自立,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感恩。

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儿子也跟着抽泣起来。山风吹起,鸟儿惊飞,隐隐的闷雷将灰色的天空撕开了一个口子。雨珠便从天空中连绵而至,整个世界瞬间灰暗朦胧,雨珠连线。如泣的声音,沉闷的心情,将斑斑的泪痕洒满了坟头、树木。

风雨中,我眼前浮现出太祖母携家带口从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投亲至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康乐县胭脂镇的凄惨和拉扯儿孙的艰辛,浮现出奶奶独守老宅被病痛折磨的无奈和孤苦,历历在目、撕心裂肺。于是,悔恨和自责随之而来,时时折磨着我。唉,一切的一切如过眼云烟,灰飞烟灭、曲散人终、悔之晚矣。雨在山头就这样倾泻着,发泻着心底的哀伤和无助。或长或短,或高或低,往事在雨缝里浮现,记忆在脑海中清晰。我突然很想家,想父母、想儿女,很想!夜里,躺在炕上,听着大雨敲打窗棂的声音,看到柳枝雨中颤抖的无助,记忆的闸门如电影一幕幕徐徐闪过。

历经烟雨的洗礼,走出上坟的哀思,心中总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夜里望着窗外的大雨轻轻地吟咏着《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那年的清明,我尝透了生离死别的苦涩,遭受了骨肉分离的伤痛,承受了失去亲情的孤苦。(马晓春)

祖母的七件遗产

文/王韶钟

炕头上撂着一摞二弟在泰安打工带回的“五彩特产”—银晃晃的大麦煎饼、金灿灿的玉米煎饼、红彤彤的高粱煎饼……我递一个,她吃一个,就像患了“饿痨”一般,贪婪的吞咽着。我劝慰说:“晌午再吃吧,奶奶。”祖母一听竟然起身站了起来。我陡然一惊,睁开双眼,原来是春宵一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是祖母离世的32周年祭日。多少回我曾极力想象她慈爱灵脱的笑容,没料到昨夜竟然有缘和亲人在梦境中谋面……

祖母出生于菜园子世家,以餐风饮露种菜为业;以披星戴月卖菜为生,养成受累不吭声、吃苦当蜜咽的倔脾气。听本族四爷说,祖母20岁娶进王氏家门时,长相端庄俊朗,不光眉眼清秀明丽,身段也细溜高挑,脑后还盘着油光黑亮的发髻。自古红颜多薄命,祖父27岁时便患肺喘病,撇下祖母和我父亲孤寡二人撒手人寰。俗话说:“绝户胆大寡妇壮。”祖母秉性刚烈正直,说话嘎嘣硬脆,一看便知是办事敢当敢为的爽快人。她依仗三亩旱田,凭着汗珠落地摔八瓣的辛劳和骨气,硬是含辛茹苦地把父亲拉扯成人……

父亲20岁那年,国内战争爆发,祖母深明大义,支持他辞去本村小学校长的职务,参加了章丘“武工队”,跟指导员刘仁轩(莱芜人)钻山沟打游击。本村一名战友,夜半悄悄回家,被汉奸盯梢察觉。把其从床底下抓获,用宰牛刀残忍地割下头颅,挂在集市戏台前“示众”。为此,祖母给我父亲捎去“宁要革命不要家”的严厉训戒。后来,还乡团便把祖母五花大绑,三回押解到河滩观看“割耳、挖眼、掏心脏”,血腥杀害武工队员。祖母并非巾帼豪杰、贞洁烈女,但她柔弱之躯里却怀有志操不屈的坚定气节,使敌人的武力威胁和恫吓成为泡影……

济南战役报捷后,父亲随“干部团”渡江南下,驻守于宁波市郊任地方武装指导员,进山围剿残匪途中,不幸踩雷“挂彩”,但他坚持搜山清敌结束,战地荣立三等功。春风从南方送来喜讯,章丘县第九区区长王传正带领秧歌队,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地到我家慰问,同时,在大门上方悬挂起一方火亮亮的“母子英雄”牌匾。

解放之初,由于地址偏僻、危房简陋的缘故,本庄村公所(当所住民房),曾两次“搬家”。祖母听说后,便“请”村公所、民兵值班队到我家朝阳透风的主房(北屋)里办公,桌椅板凳原封未动,留给公家使用。后来,在贯彻婚姻法期间,村公所处理打骂妇女、虐待“童养媳”的当事人,祖母又挪出小北屋当做“拘留室”使用。祖母虽然目不识丁,但她通晓事理,凡公家的事儿他都带头拥护,豁达超然,不图“沾光”。这年腊月三十,村长郑守山组织腰鼓队和“子弟班”,鼓乐齐鸣、热闹非凡地在我家门前演出。当众又挂起一方“爱国拥政之家”的光荣匾。

从前,形单影只的祖母在田间劳作,春耕要借犁犋,夏灌要租水车。当村里号召庄户人种地需要成立“互助组”时,祖母便带头串通起七户人家,组织起全村的“第一互助组”,又首先献出自家的铁筢、板镢、碌碡等一大宗中型农具,让组员们优先使用。

第二年,村里又发动成立“农业合作社”,摆在人们面前的头一个难题是土地要连片耕种。土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很多农户都心存疑虑。祖母便和另外三位互助组长分头挨门逐户地动员劝说,帮他们解开心头疙瘩。祖母虽讲不出连篇累牍、深奥透彻的道理,但他心里开着“天窗”,眼前透着光明,认准跟着公家走绝不会走差道。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使20多户农家心悦诚服地献地入社,在全村最早成立起“红星农业生产合作社”。祖母有起早贪黑的习惯,上坡她是领头雁。收工她甘当龙尾巴。挑畦撒种、扬场晒垛,样样活计她都拾得起撂得下,成为不“挂衔”的妇女队长。“入组联社”提高了祖母在社员中的威望和信誉。秋后,县上召开第一届劳动模范大会,大伙儿一直推选祖母作为“代表”参加,孟县长亲自为祖母颁发了红纸镏金的“生产模范”奖状。

黄河后浪推前浪,芝麻开花节节高。小社成立三年以后,又扩大“转制”建立“人民公社”(俗称“大社”)。为体现它“一大二公”的优越性,社员一律到公共食堂用餐,伙房要首先安锅垒灶。祖母心知肚明,二话没说,主动让出家中的四间南屋熬汤炒菜,又扒掉“风岔口”直通大队部,方便社员就餐。当时是初秋时节,新粮还未入仓,祖母便把全家多年来腰带里省、牙缝里攒,存留的三大缸粮食献给了集体食堂。在大队长王教宽的支持下,又成立了以祖母为首的“中老年妇女生产队”。平素到菜园里拔菜,去伙房里帮工;阴雨天也不歇着,到饲养院里垫圈、积肥;“三秋”时便下田拾棉花、摘绿豆……祖母以传统的乐善好施、公而无私的美德和固有的淳厚朴实、出力肯干的精神,赢得了全队干群的信任,一连三年,捧回三方闪烁着汗水结晶圣洁之光的“五好社员”奖状……

上世纪60年代后期,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的“文革”狂飙席卷乡下,造反派诬陷祖母解放前在家中私藏枪支,将她送进“牛棚”逼供,祖母瞑目闭嘴,只当耳旁风。“黑头目”又派来一帮“红工兵”来疯狂抄家、封门、他们刨平了土炕、掏干了水井,最后只搜到一只玩具枪。年迈体衰的祖母经不起反复折腾,患上了神经性肠炎。为节省花销,她讨来土法偏方,象治厌食症一样,一辈子吃惯了的煎饼不敢尝,成年累月只靠高粱面稀粥、棉籽饼窝头度日,这种常人难咽的饭食祖母一直吃了五年……

是前世行善积德,还是今生笃诚为公、乐于助人的品德,莫不是感动了“菩萨”,缠身恼心的病魔竟然渐渐地“消隐”了。祖母有句口头禅:“人一天不动弹,就浑身不舒坦;在家闲上三天,便会‘养出’病来。”趁四月日暖花开之时,祖母又约几位老年妇女去生产队菜地里间苗、薅草。一天雨后的下午,她跨过菜畦的水沟时,脚下发滑不慎摔倒,造成右腿腿骨粉碎性骨折。自此,祖母躺在病床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1978年重阳节,是祖母最开心惬意的一天。清晨九点多钟,时任全国人大法制办公室主任的刘仁轩携妻女回莱芜探亲,又辗转赴章丘拜访血火岁月的老战友和亲属。当他笑容可掬地来到祖母炕边时,祖母那憔悴苍老、皱纹密布的脸上立时绽开出幸福如花的笑容。“大娘,我和你侄媳专门看你来啦!”刘主任热情地向老人问安。祖母让家人把她搀扶起来,高兴地和刘主任握手笑谈。这时,刘主任的夫人吴阿姨从提兜里取出一帧丹红刺绣,针脚细密匀称地绣着金黄楷书:“献给第二故乡的英雄母亲”。祖母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昏花的双眸闪动着惊喜的神采。他以抱歉又略带伤感的语调说:“小刘呵(当年就这么称呼),你这回来家,可吃不上大娘给你摊的煎饼卷大葱蘸酱啦……”刘主任弓身俯首贴近祖母耳畔说:“你会好起来的,好人一生平安!”老人一听这话,激动地潸然泪下,刘主任的眼角也闪动着晶莹似玉的泪光……

一年后的正月初六,祖母在半夜里突然感到胸口憋闷,呼吸费劲。我赶忙给在济南齐鲁医院就职的小妹下达电话通知,等他肩披霜花,面挂汗珠急匆匆赶进家门时,下力身子操心命的耋耄老人已无言的辞别人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满屋响起了一片嚎啕的痛哭声。

次日中午出殡,苍穹阴云遮面,朔风鸣奏哀乐,飞雪铺天盖地,整个村落身披素衣孝服。为老人送行。前来送葬的街坊乡邻挤满了半条街,我和兄妹悲泣着跪地叩首,逐一致答谢礼……

送葬归来,家人整理祖母的遗物时,相继在格几下的木箱里,炕头上的枕柜中发现了被风雨沧桑染得斑驳泛黄的“母子英雄”和“爱国拥政之家”两方牌匾。同时,还找到了一张“生产模范”、三幅“五好社员”奖状及一帧“英雄母亲”刺绣。

世上有多少前辈留给后人有世袭的万贯家产;有的是祖传的深宅豪院;还有的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玛瑙项链……而祖母留给我们的却是她用赤诚大爱和半生辛苦节俭换取的精神财富;这也是“英雄母亲”赠予子孙的千金难买、珍贵无价的荣耀和骄傲!

扁豆花里的思念

文/邹辉

秋雨生凉,霜冷寒重。院子里的矮墙上爬满了枝繁叶茂的扁豆秧。一簇簇淡淡的粉红和一穗穗莹莹的紫红的扁豆花,在金风玉露里开得是那样艳丽。望着在秋风里盛开的扁豆花,想起了我的祖母,勾起了我开在扁豆花里的那些记忆。

儿时住的是简陋的平房,屋前屋后的空地很多。勤劳的祖母并没有种上花花草草,而是在可以利用的屋檐下和墙角边“见缝插针”全都种上了扯枝拉蔓的扁豆。我不解地问父亲:“奶奶为什么全都种上扁豆啊。”父亲笑而不语让我问祖母,祖母拍着我的头说:“你还小,不懂得如何生活。这扁豆啊‘春天种一寸,秋天收一盆’,既可以当花看,更能当菜吃,给我们省下买菜的钱呀。”

祖母说得真对,那个年代,是我们国家的困难时期,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比较清苦。我们家也不例外,每月父母亲的工资必须省吃俭用才勉强够花。那年月也多亏了这屋前屋后的扁豆,虽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也让我们确实省下了不少菜金。关键的关键不在能吃上祖母的拿手好菜青椒炒扁豆丝和酱豆炒扁豆,在于晚上能围坐在芬芳的扁豆花下听年迈的祖母说谜语讲故事。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孟姜女哭长城和孙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尤其是两个妹妹更从扁豆花那里得到了许多好处。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没有钱置办饰物,祖母就用灵巧的手把扁豆花编成手串给她们戴在腕上,用扁豆花编成花帽给她们戴在头上,让她们高高兴兴去上学,成为美滋滋的两朵扁豆花。

祖母天性慈祥善良,前后房子的左右邻居只要走到或者路过家门口,她老人家总是把摘好的扁豆让他们带回家。大家伙不好意思推却,祖母就说:“又不是好东西,凑合当菜吃吧,大家香那才叫香。”祖母宽慰朴实的话语说得大家伙都咧开嘴笑了,就像那一簇簇、一穗穗红彤彤的扁豆花。

进入十月份以后天气渐凉,祖母就把比较嫩的扁豆摘下来,洗干净放在坛子里与韭菜辣椒一起腌起来,留冬季里早晚当咸菜吃。把切好的扁豆韭菜辣椒一块拌上香油调好,喝上一口面糊糊吃上一口香喷喷的腌扁豆,那叫一个爽,别提多香了。另外,祖母还把特意留在枝上的老一点儿的扁豆摘下来用水煮一下,然后取出来在太阳底下晒干风干收好。等到年三十的晚上,全家吃年夜饭时,一大盆干扁豆烧肉,无疑成为全家最受欢迎的一道佳肴。

记得郑板桥曾写下吟咏扁豆花的诗句:“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毫不起眼的扁豆不仅是最具有平民色彩的豆科蔬菜,而且平凡朴实的花朵更是对老百姓住宅的最好点缀。

20世纪70年代初期,慈祥善良的80多岁的祖母离开了我们,把她慈祥善良的音容都留在了扁豆花里。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们看见开在秋天里的那一簇簇淡淡的粉红和一穗穗莹莹的紫红的扁豆花,就想起了那个年代的艰苦岁月,想起了深秋的幸福的扁豆花下,想起了老祖母慈祥的笑容和那些关于扁豆花的,美好的记忆……

问药

文/叶浅韵

老中医高龄耳背,低着头认真地把脉,探询的眼睛从黑色镜框上面向我投来,浑浊中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智慧。他眼睛里的白色眼球体远远多过黑色,据说这样的人诚信坦荡。他已经很老了,眼前这双干枯的手,替无数人抓掉过身上的病。

他按脉象问询我的症状,我点头或是摇头,花了很大力气才让他明了我身上的问题。他低头认真开处方,一本叫《杏林集》的药书也认真地躺在他的桌上,外面是络绎来问诊的人。

老中医的家在巷子深处,要穿过几个弄堂,经过一座古老的钟楼,再经过一条窄窄的小巷子,听见几声气势汹汹的狗叫,才到他的院子。院子里开着一种不知名的紫色花朵,茂盛而肆意,像是在与这冰凌凌的天空较劲。若不是因为他在江湖行医的名气,我是不大可能抵达这偏僻的旧城角落的。

来了,倒是对这些古旧的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致。那些青砖青石板,都是有些年代的旧物了。旧物,总是有一些值得信赖的温度,有种对岁月失而复得的怀念,亦或是一种睹物思人的小感伤。站在老中医陈旧的院子里,我仿佛不是一个病人,药医不了我身体的疾病,倒是这些零落星散的旧物,能治癒我身体的衰败,及精神的干瘪。

老中医的一些药是装在瓶子里的,那些瓶是青花瓷的,印着些青色的“喜”字,浩浩然然地端坐在窗口,像是一个个旧了的新娘子。我不知道这些瓶的来历,喜欢它们一排排挤在一起,像一些些刚刚萌生出来的精致心事。又觉着那些瓶子里装的是我,及与我同病的人的旧疾,就在老中医一揭一盖的动作里,那些住进身体里的魔就收进了他的宝瓶里,化成一阵轻烟。老中医一边喘气咳嗽,一边斯斯慢慢地称量着草药。信赖,就像是意念中一棵茂盛的大树,让我在老和旧之间无可保留地靠上去。那一刻,仿佛我身上的病已经好了一半。

老中医叫我名字时,我恍惚看见了我的祖母拄着拐杖坐在院子里,我时时记得她有个心口疼的老毛病。病犯时,捂着胸口,额头冷汗,嘴唇青白。我常被她吓得不知所措,在她的疼痛中,慌乱地从一个茶色瓶子里抖索出两粒白色的药,她吃下去后,症状就慢慢消失了。那时,我觉得那是神仙的妙药啊,想拜药王菩萨为上师,专拯救苍生苦痛。祖母的疼痛消失后,我很快就忘记了这种念头。被无数个新鲜的念头所取代,并不断更替。我以为人间的每一种疾病,都可以在赤足医生那里药到病除。直到,一场胸口疼痛的突然袭来,夺去了我父亲年轻的生命。

救得了祖母的白色药粒,对父亲的疼痛没有丝毫作用。从此,我就痛恨医院和疾病。每次走过医院时的心绞拧结,都缘于我失去人间至爱的伤悲。可我却无法摆脱身体上顽强生出的一些疾病,每每要去医院里,闻那些熟悉惊心的味道,看一张张麻木的面容。更多的时候,我怀念乡间赤足医生的年代,在他们那里,不用开具从上到下检查的清单,不用凭着机器的眼睛来判断,而是望闻问切后,就能知道病灶的根源。在这个深深的巷子里,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一种熟悉的药香里。

药在文火上,丝丝缕缕地弥漫着些热气,慢慢地煨,细细地等。当那些黑乎乎的液体倒在碗里时,我对生活就多出了一种盼望。待这身子轻了,疾病好了,我必定要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天天歌唱生活的美好。苦苦的味道顺着我的喉咙,滑到我的肠胃里。那些偷窥我健康的坏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将被统统绞杀。

身上的病就像春蚕吐丝那样,一点点地吐出,却像是永远也吐不完似的。直到我的身子结成一个茧子,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抵御的工具。我从最初的不适,至慢慢的习惯,习惯了失去嗅觉的世界,习惯了在一个不经意的早晨,突然闻见花香或是汽油味时的喜极之态。当然,也在习惯中厌倦了许多东西,我曾念念不忘的热闹和美好,对我亦失去了诱惑。甚至在某个突然的时刻,就想到了生死。是啊,这些不应该有的念头,我应该绞灭它们的滋长。我那么年轻,可我的父亲及祖母,他们也还那么年轻啊。

药还在火上,我翻开祖母的照片。看着她慈祥的脸,有泪盈上眼眶。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的童年和少年都藏在她的皱纹里。我是她的眼珠子,从未走出过她的眼睛。想起她,就免不得要想起一瓶药的去向。祖母对生命的抗争,不仅表现在对生的欲望,还表现在对死的决绝。她每天早早起来,就把自己打扮得整齐光鲜,她说,早起三光,迟起三慌。她一生酷爱首饰,以为环佩吓当的女人才美。她把每一天的生活装扮得整洁美好,为一家人变着花样的吃喝用尽了心思。她的每一次小疾病,都能在最普通的药里得到解决。她对从后山采摘来的一棵草药及瓶子里那些过期的药,都充满了感情。祖母看它们的眼神,就像是看我时的爱怜。不知是在哪一个深夜里,在一只老猫凄厉的叫声中,她大概想到了死亡,而后,开始了对另一种药的痴迷。她不知从何处听来,安眠药可以置人于死地,那是一种有尊严的轻松死法。她秘密地开始了她的计划,终于费尽心机搞到一瓶安眠药,一百粒,足以致命的一百粒。

祖母像一个保守住巨大秘密的孩子,难免会在某个时刻露出些端倪。那时,我还小,每天晚上只想听她讲些古老的故事,白天,只想吃她做的各种口味的面食,像只馋涝的小猫。她对我讲生死,我漠不关心,更或者说是听不明白。她举了许多例子,说一个人的修造不好,死的时候都难。我说,人为什么要死呀。她说,人总是要死的,就怕死的时候太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若是父亲知道祖母要与我讲这些事,他是不会让我与祖母每天晚上同榻而眠的。父亲喜欢我做个快乐的孩子,他带我上山时,遇见路边的野花,就采摘下来戴在我的头上。那些与药和疼痛有关的话题,他喜欢回避,就像祖母在每一次洗她的小脚时,总要回避所有的人。但父亲总会说起,我一岁时吃错的药,他们把安眠药当成了维生素,差点贻误了我的智商。

祖母手里的安眠药像一颗隐藏在家里的炸弹,她在深深的不安中,把装着药的那个小瓶子,从一只木箱移到另一只木箱里,从这个罐子挪到那个罐子里。再或是床脚下,或是墙洞里,用一些破旧的棉花包裹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折腾什么,我们的生活都是她折腾得越来越好了的。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无法保守住心中的秘密。在饭桌上她向父亲坦白她的想法。全家人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我们不认识的祖母。她却轻松如往常一样,盛饭添菜。父亲严厉地让她把药交出来,她又是轻笑,说,万一哪天起不来床了,我是不想连累你们的,几颗药就能解决的事,早晚都是要走黄泉路,又何必为多活几天,给我自己受罪,也让你们受罪呢。

那顿饭吃得惊心,父亲终是无法胜过他的母亲。然后,他开始了楼上楼下的翻箱倒柜。祖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眯笑着,她大概得意她作为继母的成功,有一个如此在意她的儿子。徒劳之后,他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以往,为祖母找药,都在那个柜子里,那些求生的药,它们在祖母的指引下,药到病除。而这一次,是求死的药,家不大,但对于一个藏匿者来说,有无限的可能,更何况那是一个细小的瓶子。

在每天晚上与祖母同眠时,我就成了一个有心思的孩子。总是试图打探那瓶药的下落。祖母对我是警惕的。她一会儿说在某个抽屉的角落里,一会儿又说在某个箱子里,待我按她说的方向去找寻时,一切都是空的。祖母大概也很纠结,一个好生活着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又怎能想到死呢。祖母的万一,像是埋在家里的一个祸端,让全家人的视线都转移她也许将要做的傻事上。

某个夜晚,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突然脑洞大开。因为家里刚来了一个医生,于是我就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告诉祖母说,即使那一瓶安眠药吃下去,人也是不会死的,它只能让一个人口吐白沫,求生不能,求死不行,受尽人间折磨,还是死不掉。祖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惊讶的语气质问我是真的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祖母一夜辗转。第二天,那一瓶药就到了我手上。我拿着它向父亲展示我的胜利成果,父亲摸摸我的头,恨恨地表扬了我的聪明。然后,我就像利箭一样直奔河边,把那些药一一倒进河水里,心中的石头顿时放下来。

一次关于药的波浪,化解了。祖母安然地活到九十岁,逢初一、十五吃素礼佛,笃信天堂的存在。在摔了一跤之后,一场感冒让她日渐虚弱,她干枯的手抚摸着我时,我全身都在疼着。药,对她已无效。我想让那些液体来帮助她,医生们都不愿意时,我立即想到了自己,我觉得我也能。她手臂上的那些青筋,一定能承受她的孙女儿使用笨拙的方法,就像她在我人生中教会我的无数回第一次。

药,没挽留住祖母的生命,也没有挽留住父亲的生命。我的药,就在火上,我从进屋的每一个人捂鼻的动作里,感知到浓浓的药味儿漫过了屋里的书香墨香。我静静地等待着一身的轻灵与安爽。我的命,就在我的呼吸里,在明天与意外之间,谁的抵达都变得不重要起来。当下的困顿与不安,当下的拥有与思索,让我深知,我活着时,被药爱过,也被药害过。

张宦姐

文/刘洪忠

民国九年,十一月三日夜,鲁北沿海发生海啸,沿海各县庄稼颗粒无收。民国十年,鲁北沿海大部分老百姓家中断粮,只得到海边挖野菜充饥。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最基本的权利就是生存,生存就要吃饭。由于连续几年的天灾人祸,粮食青黄不接,再加上民国政府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以致匪患四起,横行乡里,百姓不堪其扰,生活苦不堪言。

灾年必有异象。民国十一年四月四日下午,鲁北平原忽起黄风,自北而南,遮天蔽日,太阳无光。现在我们习以为常称其为沙尘暴,然而这样的天气在民国时期极为罕见,加上老百姓迷信,恐慌不已,以为是老天动怒。由于连年灾荒,饿殍遍野,十室九空,加上天气炎热,这年七月,境内发生瘟疫。县内恩贡生张公及其子也不幸染疾病相继去世。贡生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科举时代,挑选府、州、县生员(秀才)中成绩优秀或资格老的,送入国子监继续学习的学生。贡生分岁贡与恩贡,明清科举制度规定,每年由府、州、县选送廪生入京都国子监肄业,称为岁贡。凡遇皇帝登极或其他庆典而颁布恩诏之年,除岁贡外再加选一次,称为“恩贡”。

恩贡张公有一孙女,性格刚正,聪慧过人,知书达礼,家教有方。年方二十一岁,与母亲、祖母相依为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忽然有一天,数名绑匪持枪闯入院内,要将张宦姐掳去,其母跪下请求绑匪放过女儿,匪首不答应。其祖母大声骂贼,被土匪痛打。张宦姐不忍祖母遭贼人毒打。在一旁哀求说:“你们不要打她,我随你们去就是了,但是容我片刻向祖母、母亲道别,即随你们去”。

土匪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就退出院内。张宦姐从容对母亲说:“母亲不要悲伤,女儿不去也免不了一死,女儿去可以保全家性命,也算是女儿尽孝了,我唯一的愿望是母亲要以孝养祖母为重”。说罢便出门而去,祖母拽其衣襟挽留,宦姐毅然扯断衣襟而去。

数日后,当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说:“作恶多端的这伙绑匪在匪首的婚宴上全部中毒而死”。

故乡月

文/江日

每当皓月当空的夜晚,我总爱凭窗眺望,要不就踱出门外,独自在草坪上漫步,欣赏起月色来。地面的月光清凉如水,洁白如霜;空中的明月,像高悬的宝镜,似飞转的玉盘。今夜的月儿也可算够美的了,但总觉不似我记忆中故乡的月亮。正如杜甫诗中所写的一样:“月是故乡明”,我故乡的月亮还要明朗得多,皎洁得多。

记得儿时,当月上东山的时候,我总爱偎着老祖母坐在院子里。如果月了儿圆圆,老祖母便指引大家看月亮里的梭罗树,给我们讲吴刚砍树的故事。如果月儿弯弯,老祖母便教孩子们唱儿歌:“弯弯月,像把镰,拿起镰刀下麦田……”新月也好,满月也好,在孩子们眼里,都是分外的明亮,特别的可爱。

再大一些的时候,每当月朗星稀的晚上,我不再缠着鬓发花白的老祖母了,却同三五个伙伴一起,到鹅江边去踏月。天上的月亮,水中的月亮,都紧随着我们。有一次,我兴致来了,竟模仿李白的《峨眉山月歌》口占了两句诗:“隆桥江月一轮秋,影入鹅江碧水流。”。说实在话,故乡的这轮月影,早已深深映入我的心底了。

但故乡月最美最亮的时候是在中秋,古诗说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中秋时节,天朗气清,晚风送爽,金桂飘香。一家人团聚一起,围坐在月光下,老人们甜滋滋地品着丰收的美酒,孩子们笑嘻嘻地咬着香甜的月饼,共同咀嚼着生活的美味。在笑波荡漾的明眸里,月儿怎不分外明亮呢?

我对故乡的月亮怀有如此炽热的感情,还有着别的更重要的原因。你没见春耕大忙时节,老农民扶犁夜耕,山头上的月亮便打着灯笼,照耀着他,伴随着他。你没见抗旱保苗的日子里,乡亲们通宵夜战,龙骨车叽叽嘎嘎,一直唱到天明,月儿也静静地守着他们,彻夜不眠。你没见金秋开镰的前夜,哪家哪户不都在忙碌着,有的磨镰刀,有的修补箩筐,有的打扫晒坝,月儿也笑眯眯地望着他们,陪着他们。在拂哓前,月影不知不觉地消失在天边。

身居故乡时,我喜爱故乡的月亮;远离故乡时,能不思念故乡的月亮吗?每当我推窗望月时,一眼便认出这皎洁的明月,正是从故乡飘来的。古诗中有“不断海风吹月来”的句子,这兴许是风儿吹来的吧!你看她靠在窗前,像妈妈的脸庞,那么慈祥、那么亲切。虽默然无语,却装满体己的话,我用心儿全都能听到。她告诉我故乡喜人的变化,就像在咏诵一首动人的诗。此夜此时,我思恋的故乡,正恬静地躺在柔美的月光下。抬头再看那浮在云海来自故乡的月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皎洁、更明朗、更美丽。

祖母的月饼

文/谢文华

我的老家在湛江徐闻,老祖母今年已经93岁,但依然精神抖擞,满脸红光。加上今年,祖母就已经和我一起度过33个中秋节。如果要问我,哪一年的中秋最难忘,我一定会说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中秋节。因为那一年,祖母给我做了人生中的第一枚月饼。

那年,我正念小学三年级。父亲和母亲跟随到珠三角打工的浪潮,去广州打零工。我和妹妹则成了留守儿童,交由老祖母来照顾。祖父在我六岁的时候,得了风湿性心脏病撒手人寰。老祖母便成了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

那时候,徐闻乡下的生活并不富裕,虽然父母外出打工,每个月都会寄回来200元生活费,但除了吃喝,已没有太多结余。那一年的中秋快到来时,我和祖母一致认为爸妈会回家过佳节。因为以往中秋节,全家人都是齐齐整整,团团圆圆的。按照老家的习俗,如果中秋当天不能合家团圆的话,那么全年的运气都不会好。于是,爸妈回家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和妹妹整天沉浸在欢乐之中,因为爸妈很快就回家了,他们会给我们带回最喜欢吃的莲蓉蛋黄月饼。直到中秋节当天,我们兄妹两人陪着老祖母在村头的石磨边,从早上一直等到天黑,爸妈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我和妹妹哭得鼻涕直流,我们一边哭,一边喊着爸妈。老祖母眼圈红红的,她牵着我们的小手丫,含着泪水说:“乖孙们,咱们回家去,奶奶给你们做月饼。”

回到家,我和妹妹围坐在八仙桌旁,泪眼汪汪地看着祖母忙碌的身影,只见她和面、搓粉、做馅、打模、定型,最后在炉子里变出一个个月亮型的金黄月饼时,我和妹妹欢快地跳起来,眼角的泪水被此刻的幸福填满。每个月饼的馅里都有花生、杏仁、芝麻和瓜子。可能是老祖母做的月饼与众不同的缘故,又或许是香味太吸引人了,村里的左邻右里都赶来我家品尝老祖母的月饼。大家吃完后,都纷纷举起大拇指。

随后,乡亲们和我们一起拜月光,追月神。在热闹声中,小伙们和我兴奋地喊着“奶奶……奶奶……”此刻,老祖母似乎成为大家的。我吃着月饼,喝着清茶,听着老祖母的童谣进入梦乡。远方的父母今晚再也不是牵挂。

那个中秋节,距离今天已经整整二十年,我们兄妹两人也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今年夏天,我和爱人终于迎来我们的第一个宝宝,梦想在此刻终于圆满。市面上销售的月饼更是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今时今日的幸福生活,让我更加怀念当年老祖母亲手做的月饼,还有村民们那淳朴敦厚的乡情。

现在,爸妈再也不用出外漂泊打工,老祖母也身体健壮,三位老人家在城里安享晚年。宝宝健康出世,全家和睦欢乐,人生能有这等圆满,此生足以。

祖母的杏树

文/张才行

在我老家的屋后,有一株高大的杏树。当年,祖母从遥远的北方嫁到江南来,祖母的母亲将一枚家门前树上结的杏核儿,放在祖母的手中。第二年春上,祖母在夫家的屋后播下了那粒溜圆光亮的籽儿。于是,便有小小的芽儿生发出来。

这就是杏苗儿了。杏苗儿在祖母的呵护之下,一天天地长大起来。到我能记事的时候,杏树已长成巍峨的大树,撑起一片巨大的荫凉了。

春天来了,那一树的杏花呀!温温婉婉地拥住一大片蔚蓝的天宇,引得小蜜蜂闹闹嚷嚷地跑过来。它们简直花了眼,这一朵上点一下,又赶忙飞到另一朵上去。还有那春鸟也耐不住了,颤颤地停在树上,惊喜地欢唱起来,脆生生的妙音,在灿烂的阳光里传得很远,好听极了。我常常立在树下,痴痴地想那鸟儿的俏模样。后来,终于忍不住爬上树去。不知怎么就被祖母看见了,她在树下屏住气,低声而严厉地喊:“快下来,可别碰坏了花儿。”

记得总有一场春雨在夜里下起来。第二天,那满树的花儿就从树上被洗下来,洒了一地。花落去,绿叶儿好像一下子旺盛起来,一大片,像美女子秀秀的生长着。我们这些眼馋的孩子,眼巴巴地仰望着那片绿色,一颗,两颗,数着小果儿;一天,两天,盼着果熟的日子。这时节,祖母就端把小椅子,坐在树下守着。她一边捻着纳鞋底用的麻线,一边给我们讲古经,有时也给我们唱一两首小曲子。

临近炎夏时节,杏儿终于从那绿色里一颗颗地黄亮着现了出来,像深邃的夜空闪烁着的星星。祖母还是不让我们去摘,说是时候早了会伤着树儿,同时,那杏儿也是只酸不甜的。终于,有杏儿熟透了,在枝上憋不住了,间或掉下来。祖母这才在树下铺一些稻草,取了根长竹竿,去拣那熟透了的杏儿敲下来。我的童年,最美妙的日子便来临了。杏树那时很能结果的,我们吃不了,祖母就腾出她做针线活用的小簸箩,盛了杏儿,整个村子挨家送。于是,整个村子便充满了杏儿那酸津津甜滋滋的味儿了。

杏儿一下市,酷热的夏天就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了。杏树却兜着了浓浓的荫凉,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总喜欢到我家屋后的杏树下歇息,让习习的凉风拂去满身的暑热和辛劳。祖母在树下放了张竹凉床,摆一桶冷开水和几只搪瓷茶杯,供纳凉的人们饮用。记得那时杏树下有两大块青石板,也是祛暑消夏的好物件。我最喜欢在那青石板上睡觉,身子一贴上去,浑身的燥热立即被吸得一干二净。但祖母总是不让,也不许别人去睡。说是那石板阴气太重,会伤到身体内里的。如果有人不听,她就颠着双脚气呼呼地跑过来,嘴里还一边絮叨着,连拉带拽地直到你站起来才罢。其实,那时祖母已经很老了,又拖着一条不怎么灵便的老寒腿。

说来真是奇怪,就在祖母去世的那年秋天,那颗老杏树在落光了叶子之后,竟灿灿地开出了一树粉红的花儿,还结出了一树黄亮的果儿。后来,秋风凉了,秋霜起了,冬雪飘了。第二年,杏树便再没有透出青来了。想想,好像就在昨天,但恍惚间,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清欢有香是槐花

文/祝宝玉

在乡下,槐树是再普通不过的树种了。虽然平凡,却在每年五六月份陡然光彩起来。你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它们的枝头挂着一串串洁白的槐花,不禁又惊又喜。

老家村东头有一行槐树,约十四五株,白露过后不久,就见它们的枝头显露出淡淡的嫩芽,再耐心等一两天,便结出白色的花瓣。远观,白色的花瓣上浮着淡淡的翠绿,晶莹如玉。春风吹动,所有的花串都颤动起来,一朵朵玲珑剔透的花瓣,紧紧地簇拥在嫩枝上,还有淡淡的槐花香荡散开来,把整个村庄簇拥在香海之中。

槐花的香味很特殊,不是茉莉的幽香,不是苹果的郁香,也不是金桂的醇香,槐花香味甘甜淡雅,撩人心脾却又若有若无,有苏轼笔下“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的味道。

槐花不仅具有观赏性,且与吃是能联系上的。我祖母的故事里常提及槐花饭,在青黄不接的年代里,玉米面拌槐花或麸糠拌槐花也是难吃到的。我问祖母槐花饭好吃吗?祖母反问我你说呢。当然,我不知道好不好吃,因为我没吃过。在祖母似是而非的反问里我对槐花饭产生了好奇,或者说是想尝一尝槐花饭到底是什么味道。为此,我跟母亲提了好多次。后来母亲说我嘴贱,但还是为我做了一顿槐花饭。过程不复杂,把槐花漂洗干净,放入食盐和调料,拌上面粉,上笼蒸熟就可以吃了。说实话槐花饭除了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吃。

我所工作的村小学旁边也有一株槐树,这几日也正槐花盛开。前天下班之后,我特意过去看看,只见槐花零落一地,想必是那些调皮的孩子所为。我先是心里责怪那些孩子太没教养了,糟蹋了美丽的槐花,后又想,那些孩子们懂啥啊,他们只不过觉得槐花好看才攀树去摘的,他们也爱美,只是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来表达,待教育之后,他们会明白的。

想把散落于地的槐花扫起,但又打住了这个念头,“黛玉葬花啊”,我这么做恐又落人话柄。好吧,缘来缘去,还是任春风来收拾残局吧。

尽管这个季节里百花盛开、馨香满园,但我依然喜欢这素雅的槐花,如同我选择了清贫的生活,不需要浓郁芬芳,只需粗茶淡饭,一瓢清欢。

坡上草青青

文/周火雄

故乡的记忆藏在那片幽蓝中。

年年春上,吹面不寒的风儿打坡上经过,蓝色花儿就急不可耐起来。它们卯足了劲头,轰轰烈烈、前呼后拥,三五天功夫,竟然染蓝了偌大的山坡。是的,密密的蓝色花儿组成的幽蓝,沿着山的起伏,漫坡漫地延拓,延拓成一汪湖水、一片深沉的静海。站在这片幽深的淡蓝色的花海里,鼻息间充满青涩而新鲜草叶的气息。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它为什么蓝得这样深沉,蓝得这样广阔,蓝得这样富有生命的厚重和质感。它让我沉醉在这里。

朝阳的坡地上,花儿葳蕤,草色青青。我痴迷于这种深色的幽蓝,发自骨子里的幽蓝。站在这蓝色的领地,我的思绪有些僵滞,有时竟然怔忪了。阳光穿透所有的阴暗,草地散发出温暖的清香气息。一只背着金色花纹的虫子在叶片上爬动,一只小麻雀轰地飞起,它的翅膀惊得花儿们晃摇起来。天空蓝得出奇,我仿佛听到草儿发出冷艳的歌吟。行走在这样的坡地,追随风中幽蓝的起伏,我忽然变得格外伤感。很多回,我一个人走走停停,竟无端地落寞起来。

这样的景象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知道这一切全是因为祖母。祖母搭着瓦蓝而素雅的头巾,她在收割成熟的果实。幽蓝的花儿凋谢了,花蒂上就慢慢地座出果子来。这果子指头粗细,褐色,毛茸茸的,不怎么起眼,却是治疗腹泻的好药材。祖母就这样蹲在坡地,好性情地用剪刀将药果绞下来,装满一筐又一筐。

很多年来,祖母就以这样劳作的姿势活跃在我的梦里。常常,我会诧异地想,祖母为什么总这样年轻?而我,已然挡不住岁月的风尘,有了额上的皱纹,有了头顶一小撮白发。终于,在半梦半醒之间想明白了,祖母永远不老,是因为她活在我的记忆里,虽祖母早已作古于这片土地。就在这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隆起了一个土丘,那是祖母坟墓静静的兀立。祖母就像这片土地上的花儿一样,生时劳作不息,让生命绽放蓝幽幽的色彩,即便枯萎了,也要让灵魂开出成簇的花儿来。

不知道,坡下的那条河流为什么那样清亮。十岁那年,我半躺在草地,遥望那条河流,遥望它慢慢地走出这片幽蓝的坡地。它该走到哪里才停止自己的脚步呢?没有人回复我。草根下大黑蚂蚁在爬动。常常,在你的手指弄痛了它的时候,它会咬你,让你感到了疼痛。北鲲,北鲲,祖母轻轻叫着,拿狗尾草搔弄我的脖间,我忽然咯咯大笑起来。扭头看祖母,她正笑着,把喷吐麦香的馒头递给我。

祖母灵巧的手常常在清亮的河水里捕到鱼儿。

这是一条洁净至极的河流。清亮的流水冲刷光洁的卵石,泛起明艳的浪花。太阳很好时,你可以坐在河边,安静地等待沙烈鱼上钩。除了宽大的嘴巴,它还多肉。沿了水流,抛下带饵的鱼钩,常常有不菲的收获。青椒炒沙烈鱼,是一道很不错的下饭菜。乡村的薄暮里,农家的灶台相继亮起,慢慢地,就有鱼儿的香味飘散。离开那里很多年了,依然想起沙烈鱼的味道。

在不知道污染为何物的年代,这条河繁衍了无可胜数的生命,最为多见的当是鱼儿、虾儿、蟹。遥遥记得那一年,夏日尾上,暴涨了近半个月的河流终于疲瘦了,乖顺了。那一日,村人竟欢呼起来,他们雀跃于满河的鱼儿,白生生、尺多长的鱼儿铺满河床……

我知道,这条河其实就叫古角。古角走出了开满蓝色花朵的坡地,走出了那个叫停前驿的地方,走过了黄梅县城,它还可以走得更远,但是,它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清纯和洁净。离开了母土,不知道它还是不是古角河。

而我,当初那个少年,早已走过了这片土地,在离开故土的地方,像质朴的幽蓝的花儿一样,把生命的根扎下来,开出了花朵。

不知道坡上的那片幽蓝长势如何,但是,我知道,心田上的幽蓝青葱葳蕤,芬芳可人。

乡下的南瓜

文/元辉

惊蛰一过,万物起身。祖母从一只老瓮里摸出那一包一包用纸包着的种子,有辣椒种、茄子种、苋菜种、白菜种、丝瓜种、葫芦种、南瓜种……通常菜类种子粒小量多,瓜类种子则个体较大,她是一摸一个准,并能说出这包是什么,那包是什么。今天种什么,明天种什么,她都掐指算好时日。

祖母说南瓜是贱物,它不占田不抢地,不跟任何菜种争肥争水争殷勤,随便在塘边、屋角或是菜园子的土疙瘩旁,整好一个团箕大小的土围子,把锄下的杂草和一箕草木灰、鸡鸭粪埋在松土里,三五天后就可以将南瓜种子放下去了。一窝通常放两三颗,有时也会将瓜秧移栽过来。祖母是个虔诚而心细的人,她把种瓜点豆的事看得极重,母亲的主要精力在农田,而祖母的主要精力在菜园。祖母说只要老天爷给她一块土,她就有责任让它长出东西来,不把这块土侍弄好,这块土就会拿你的肚皮开玩笑。祖母一生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但她却把菜园这本书读得烂熟。

一阵春雨过后,两片月牙似的叶瓣探头探脑地出来了,把几块小石子或是一坨猪粪拱向一边。一层薄薄的包衣还残留在身,过几天就蜕落在地。南风一吹,它仿佛接到了旨意,拼命分孽疯长。俗话说“基肥好,半年稻”,瓜也一样,像吃了鹿茸的娃子嗖嗖地长。等祖母掐指再去的时候,南瓜苗已跑出老远,粘满绒毛的叶子巴掌般大小,带着卷曲的蔓儿向前铺去。

为保护好它的墒基,祖母通常会找个没底的烂箩罩住瓜苗,这样既可以防止草食动物啃啮,又可以防止猫儿狗儿撒野。然而,有一种小虫子(我们叫它黄婆,状如萤火虫)却防不胜防,它们成群结队、不声不响地飞到南瓜叶子上来饕餮。几日不见,叶片上就会留下一个个小孔,密密麻麻的,补丁一般。焦急的祖母忙从灶膛里扒出一些冷灰,轻轻撒到瓜叶上,可恶的黄婆们知趣地飞走了。每隔几天,祖母就要给南瓜叶撒一次灰,直到南瓜茎粗叶壮。

人间四月天,南瓜花开了,一朵两朵三朵,缀满藤蔓,像乡间的铜唢呐,吹着土土的调儿。家乡有两种花是可供食用的,一种是木槿花,一种就是南瓜花。花有雌雄,雌花坐果,雄花才可食用。祖母一眼就能认出花的雌雄,她摘下肥厚的大朵雄花,洗尽,醮上面粉糊放在油里一煎,清香四溢,是佐酒的上品。南瓜花还可与红辣椒烹炒,秀色可餐。那些授了粉的雌花,十日怀胎,用不了多久,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南瓜就会从花柄下长出来,嫩嫩的,青青的,将母花顶在头上。再过些日子,那母花失色,渐渐萎谢,它把最后一点养分吐尽之后就彻底与瓜体脱落了。

南瓜是一种生殖力极强的植物,它在乡间很受人崇拜,就像一位多子多孙的母亲,总是受到家族的夸赞。通常,一株南瓜藤可以结几十个南瓜,除去那些半路夭折的,最少也能收获十几二十个。记得祖母最忌讳我们用手指着刚出生的南瓜说话,她说手指头一指,那瓜就长不大了。我不知道她说得有没有科学根据,也许她是把瓜当成人了吧——指指点点总是对人的不尊重。

为了提高南瓜的成活率,祖母喜欢把瓜苗移栽到坎边,长到一定程度后就搭一个大大的木架,铺上茅草和枝条,南瓜结在上面,既不缺水,又少了鼠害。南瓜长得很快,三四十天就成熟了,涂满太阳色的南瓜大的如磨盘,小的如桶箍,一个一个摆在棚架上,架上的枝条撑不住了,便一咕噜掉下来悬着,由结实的藤牵系着,在风中荡秋千。

南瓜陆陆续续成熟,祖母也陆陆续续采摘,大的南瓜搬不动,我们就让它滚着回家。晚熟的南瓜一直可以采到霜降过后,堆满了半间屋子。丰产的年景里,瓜结得多,爬得远,她们有些躲在草丛里,收获时落下一个两个在所难免,等到发现时,它们已烂成一滩泥,祖母见了总要自责半天,说都怪自己老眼昏花。

几场寒霜降下,耗尽了精气的南瓜藤迅速枯黄,然后死去,但它的枝叶枯而不腐,仍倔强地匍匐在原地,与季节作最后的抗争,像残荷一般,站成一幅动人的剪影。那如虬龙一般的老根死死地抓在土里,这时祖母会采下几片枯叶磨成粉,装入瓶中,据说这是一种极好的创伤药。

一棵南瓜,就这样走完了它短暂的一生。

说实话,我记忆里的南瓜并不是一种美味的食物,小时候每次吃南瓜,我就愁眉苦脸,咽不下饭。南瓜在农人眼中是艰苦生活的代名词,它与红薯、芋头一样,是饥饿时很容易想起的杂粮。它总是伴随着贫寒的生活,充当着替补的角色,在过去的岁月,再清寒的农家也储藏着几个备荒的南瓜,每当断粮少米,它就勇敢地站出来。而当人们丰衣足食的时候,它又谦卑地退居一旁。

在那个缺油少盐、清汤寡水的年代,人们虽小病不断,大病却极少,我想这是否与南瓜这样的粗鄙之物有关?活了九十五岁的祖母是不管这些的,她一生都爱种南瓜、吃南瓜,南瓜粥是她一生中最喜欢的早餐和晚餐。南瓜几乎成了祖母生命的一部分,也许在她心中,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每一颗果实都是无价之宝。

哦,南瓜,南瓜,大肚又大量的菩萨。

在祖父牺牲后的日子里

文/孙进元

祖父孙逊群,为了理想和信念,1927年牺牲在反动派的屠刀下。

小时候曾想过,祖父家境还算殷实,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闹革命?长大了才懂得祖父写的一首“为民族,男儿有志死异域;干革命,甘愿马革裹尸还。”的意义,才懂得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革命死,两者皆可弃。”

祖父1925年5月16日在上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年,中共江阴支部建立,祖父任支部书记。1926年4月,祖父受中共上海区委指派,去广州参加第六期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回来后,祖父在中共上海区委改选后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上被选为农民运动委员会委员,后历任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农民运动特派员、江阴农民协会会长、中共无锡县委书记等职。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革命形势急转直下,上海、无锡的工运和农运主要领导人相继被杀害。危难之中,上海区委指派祖父担任中共无锡县委书记,全面领导无锡的工会与农会工作。受中央指示准备在十月十日组织工农两会秋收起义大暴动,以策应湖南的秋收起义。1927年10月23日晚8时,祖父在无锡惠农桥73号地下工会机关召开工人干部会议时,突遭反动警察包围,祖父等7人不幸被捕牺牲。

当年在无锡做木匠的祖父的亲舅舅,亲眼看着外甥被杀头后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也不敢大哭,跌跌撞撞走了一夜赶到我家报讯。得知此事后我全家躲在家中失声痛哭,同时也不敢让外人知晓,祖母当场昏厥。

祖父牺牲后,整天生活在悲愤与惊恐之中的祖母,既要带好三个幼小儿女,又要照顾因痛失儿子而一病不起的公公,伴随着无数个不眠之夜度过了漫漫冬天,迎来了更加苦难的春天。

1928年春,麦子抽穗后不久,江阴反动当局派兵上百人搜查祖父一家,妄图斩草除根。所幸全家早有准备,才逃过一劫。

经过四年的流浪乞讨回到老家时,白色恐怖也已渐渐淡去。只是家已荡然无存,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家中田产已被没收充公。为了栖身,只能在同姓堂伯的宅基地上,用毛竹搭了一个三角形滚地棚,土坯为凳,席地为床,一家四口总算安下家来。关于搭棚用的一根毛竹,父亲每谈及此事便哽噎难语,当时买毛竹要到后塍,时值大雪过后,雪深近尺,路面和河边很难分清,祖母和父亲二人扛着毛竹,13岁的父亲在前,祖母在后,在前面的父亲一脚踩在水潭洞的沿边积雪上,连人带毛竹一起跌入水潭洞里,连带在后的祖母也一起跌进去,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等到母子二人挣扎着爬上岸时已经成了两个冰人。重新扛上毛竹,子在前面哭,母在后面泣。父亲每次讲完此事,都要长叹一声:“至死不忘!”

祖父牺牲后给一家带来的苦难,是现在的人们无法感知的。每当我想起祖父牺牲后一家人的辛酸往事,我都会深深地感悟到,中国共产党革命事业的成功,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那是千千万万个像祖父那样的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无数像祖母一样的先烈们的家属,用苦难和泪水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