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文章
姑妈文章(精选12篇)
最好的缅怀
文/谷润良
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在读高三的那年冬天。
一个夜晚,我和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去看望姥爷。那天的雪真大啊,大得看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野,宛如走在虚空混沌中。母亲一言不发,默默赶路,我紧紧地跟着。仿若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到姥爷家了,终于到姥爷的床边了。我叫了一声“姥爷”,姥爷不说话;我又叫了一声“姥爷”,姥爷还是不说话,一颗大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那时,姥爷已经不能讲话了。我们坐在旁边,默默地陪了他一宿。
天亮的时候,姥爷突然开口了,虽口齿不清,但讲话的欲望非常强烈。母亲附在他的身旁,一字一句地向我转述。姥爷说,床褥子下藏了300块钱,等我考上大学后,给我做路费。
第二天中午,姥爷走了。那300块钱,我一直带在身上,带了许多年。我知道,这一生,姥爷都会在冥冥中眷顾我。我活得好好的,学习、工作,一天比一天进步,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母亲的首饰盒里,有一只翡翠手镯,印象中,她从未戴过,只在阳光和暖的午后,偶尔拿出来,把玩一番,然后再放回盒子里。我小时候,那个首饰盒总是被放在高高的衣橱上,颇添了一层神秘感。等我长大后,母亲才将背后的故事细细道来。
母亲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寄住在她姑妈家。姑妈没有子嗣,视母亲如己出。姑妈最喜欢给母亲扎辫子,变着法儿地扎,红头绳、绿头绳,买了一条又一条。那是她表达宠溺的最好方式。
母亲说,儿时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坐在院子里,姑妈给她扎辫子。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咿咿呀呀地哼唱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歌谣。不知何时,夕阳的余晖就洒了满地。
不觉间,母亲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一年春天,去姑妈家走亲戚,临别时刻,姑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手镯交与母亲,说,希望母亲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万一哪天她不在了,就看看这镯子,记得要好好活着。
一晃,母亲今年已经五十五岁,她姑妈早已去世。五十五岁的母亲,没有了二十五岁的容颜,却依然有着二十五岁的精神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对任何事情都还有着“推倒重来”的勇气。母亲常常说,活着的人,怎么能让死去的人失望呢?
头段时间,写作圈内一位作者去世了,刚满三十二岁。她患了一种很复杂的病,治愈率非常低,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的时间要在医院度过……噩耗传来,作者群一片感慨,纷纷表达不舍之情。当然,最痛的,还是她的母亲——那个给了她生命又眼睁睁看她离去的女人。可是,她的母亲比大家想象的要坚强、达观。她专门注册了微博,记录女儿离世后自己的生活——宝贝女儿走的时候说,妈妈,不要哭。好,妈妈不哭。宝贝女儿,今天是情人节,妈妈第一次收到爸爸送的花,很开心……
最令人动容的是,业余时间,她母亲开始阅读、写作。用她的话说,要把女儿丢掉的笔重新捡起来,一笔一画,替女儿走未走的路。
史铁生的小说《奶奶的星星》里,奶奶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星,给走夜道的人照个亮儿。你信吗?我信。逝去的故人,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以另一种形式守护着我们。而我们,对他们最好的缅怀,就是认真生活,好好生活。
希望我们为故人流下的泪,除了寄托哀思,还有另一层意思——喜极而泣。看,今年的我,比去年,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今年的我,将去年的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亲爱的你,会在远方为我开心吗?
再见。再见。
怀念父亲
文/许艳芳
21年前,病痛的折磨让父亲带着很多的遗憾离开了我们,去天国找爷爷团聚了。
父亲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入党是他一生梦寐以求的最高目标!父亲名分上没有入党,骨髓里却流淌着中国共产党的血液!
我的爷爷许玉山是永兴早期的共产党员、湘南起义永兴革命斗争的领导人之一,1929年在广州牺牲,年仅29岁。为了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斩草除根,舅公把当时8岁的父亲和6岁的叔叔送到一个寺庙里当小和尚,可还是不安全,后来父亲不得已躲到三外公邓军林(国民党70军军长,抗日战争时任攻克昆仑关主峰的64团团长)的部队中去,淮海战役被俘后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父亲给爷爷报仇心切,竟偷偷开小差找到谷子元,谷子元立即给当时郴州专署黄平专员写了一封信,还把自己及夫人兜里剩下的一点钱全部给父亲做了盘缠。政府处决了跟踪出卖爷爷的国民党军官,父亲却只能算作重新参加革命工作,虽然他也曾多次书写入党申请书,但均因成分不好而未能如愿。
姑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连爷爷的模样还没有记下就痛失亲人,奶奶也因忧伤过度、疾病缠身而撒手人寰,幼年的姑妈全靠老祖母照料。老祖母去世后,父亲让姑妈一直留住在我们家,外人不知道还以为姑妈是父亲的大闺女。父亲对姑妈的宠爱,胜过宠爱家里的任何人。妈妈曾告诉我,父亲只要看到姑妈皱皱眉头,就会反复盘问姑妈为什么不高兴?
1964年,因为家里是地主成分,三外公是国民党军官,妈妈和吃着奶、患着肺结核的弟弟被迫将国家粮户口转到老家农村,那时候我才5岁,也跟着回老家当了弟弟的“保姆”。妈妈每天把弟弟交给我看管,自己则在生产队出工。直到8岁,我才上了村里的耕读小学,但老师只能教我们识字。父亲只好将我转学带到身边,父女俩一起吃食堂。白天父亲上班我上学,晚上我非常想念妈妈和弟弟,父亲就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讲爷爷的故事:爷爷把祖辈积攒挣下来的田土、粮食分给穷苦老百姓;领导永兴安福司农民暴动,打了很多大胜仗;率九区独立团随朱德、陈毅上井冈山。在父亲的肚子里,爷爷的故事太多了,父亲仿佛永远说不完,我也听不厌。
因家庭成分不好,每一次新学期报名时我都哭着不肯去,怕同学笑话我,都是父亲帮我去报名的,也不知道父亲到底为我挨了多少的奚落和挖苦?也不知道父亲背地里受了多少的辛酸和委屈?我向父亲哭诉爷爷是烈士,为什么我们享受不到烈属的待遇,却经常受委屈。父亲总告诉我爷爷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政府一定会把烈属证发给我们的;同时鼓励我好好学习,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将来等自己有了本事能够为国家效力时,就可以去完成爷爷未竟的事业。
1977年我高中毕业时,终于在激动的氛围中加入了共青团。那时父亲高兴地对我说:“组织上终于认可我家艳子了!”我悄然望见,此时的父亲早已热泪盈眶……
家里姐弟三人,算我最调皮任性,妈妈总说我是父亲宠出来的。小时候我有时会领着邻居家的孩子爬树掏鸟蛋、上山摘野果子吃,别人家的孩子回家挨揍受骂,可我在家里总是相安无事。晚上有时看露天电影,我困了,父亲前面端着个板凳,背上还得扛着我回家,别人笑父亲是我的奴仆,父亲却说他是我的保护神!父亲是那么的善良和慈祥,在父亲的身上,我感受到了父爱如山!
往事历历在目,可父亲已身埋黄土,我只能在梦里和父亲相望,牵父亲之手,父女同行!
哥哥
用最真实的自己,才能遇到最应该的那个人。
——题记
我的哥哥,在印象里总是瘦削的模样,带着我,常常在爷爷家玩耍。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看见哥哥的情景,不过在陈旧的相片上,我们睡在各自的襁褓里,必然是从记忆之前开始的,还有在长辈的口中听到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
爷爷家在水西门的一所旧街巷里,特有的青灰色的建筑物,小孩子,鸡犬在街头巷尾发出欢快的声音。黑色的大门内,夹竹桃林的一边,就是爷爷的那栋老房子,他平时喜欢种花,父亲和姑妈,特意在家门口,围起一个栅栏,不同的季节,爷爷门口总有不同的繁花盛开。我并不喜欢呆在爷爷家,不喜欢他家里的气氛,不喜欢那一股奇怪的气息,还有很多的蚊虫,常常回家满腿都是肿痒难耐。
姑妈是一个十分时髦的人,她除了宠爱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哥哥之外,对我也是很好。逛街时,她会给我买许多好吃的,还有母亲不曾允许我购买的玩具,可以玩到很晚才睡。哥哥也是,他天生有一种不羁的情怀,在爷爷家,常常带我在水西门这一片旧城区玩耍。在爷爷家种植大蒜的石缸缝隙内,挖出许多的“西瓜虫”,凡是雨季,空旷的街道爬满了蚯蚓,哥哥还告诉我,蚯蚓即使被切成很多段,而每一段都能够存活。夏天,后面的小巷子口的铁丝之上,挂满了绿莹莹的丝瓜和灿烂的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门口的小店,我们最常去吃的,就是“老鼠屎”和钻石糖。门口,施工堆起黄沙,我和哥哥堆叠成一个城堡,将沙丘挖掘出四通八达的隧道,却在夏季突如其来一场大雨之后,又重新塌陷回原来的模样。水西门外城的街道,摆满了各种古玩小店和其他的旧物。
哥哥喜欢搜集漫画,特别是《龙珠》和《哆啦A梦》,他会先问姑妈要钱,然后领着跑过石桥,穿过南京旧城区特有的古巷,来到热闹的市场。有时,他会欣喜若狂的在一堆旧书里,发现珍藏的漫画集,立刻马下来,迫不及待的收到自己的口袋里。有时候,他会帮我买一带碎碎冰,陪着他走过漫长的午后。他精力极好,转了一个下午,还有精力坐在床上兴致勃勃的看着他刚买的漫画。爷爷,奶奶,也十分喜欢我的哥哥,夸他,有自己的爱好,独立,而我呢,也许就是他身后的影子而已。
后来,我们各自成长,姑母也因为家里事情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唯独不知道的人,也许就是哥哥,母亲也交代过,不让我告诉他。我只是觉得,无论长辈起过多少纷争的事,也不会影响我和哥哥的关系,因为很多年也未见的人,不知道如今过的如何。
和有些人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不温不火的,不必用心维护,即使陈放在岁月里,不会因为时间变化,而使感情变质,不会害怕失去。因为天生所拥有的,谁也不能夺走它。
变化
文/岚兰
三十六年前的一个秋天,丹徒姚桥梅梅的姑妈接到一封从英国寄来的信,梅梅那年26岁,她的姑妈66岁。
这个消息让大家族的人当天聚集在村长家大院。只见梅梅大伯接过村长手中的信,一字一句念完。此时所有目光聚焦在姑妈身上,只见她时而摇头,又时而点头,还流了眼泪。身边的人们也在欷歔着。突然一阵号啕大哭,想来姑妈一定是积攒了这大半辈子最辛酸痛苦的委屈。
梅梅的姑妈家,在附近几个村小有名气。当时如花似玉的她从姚桥嫁到了镇江。姑夫家境倒也殷实,还开着铺子。姑妈婚后与小姑子关系特别交好,然而却好景不长,小姑子出嫁去了杭州后不久,梅梅的姑父便不幸患上痨疾英年早逝。办完丧事,剩下憔悴的姑妈只身回到姚桥娘家。
原来这位小姑子早年随丈夫去了英国,她念及曾经的情分,曾三次委托人到镇江寻找苦命的嫂嫂。
当时大家族中曾有人偷偷按着信封上的邮寄地址,假借姑妈之名接上了头。起初小姑子也资助了些,到后来这边大家族内部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搞得那位身在异国他乡的小姑子望而却步,便渐渐断了音讯。
这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梅梅的姑妈在村上享受了低保,吃穿无忧,逢年过节的,乡里领导还上门慰问,小辈们对她也关怀备至。无儿无女的姑妈在这世上始终惦记着小姑子。
就在今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事,有一位叫茹云的女孩是梅梅二伯的孙女,考上了大学,趁着放暑假帮助搬家。在整理她父亲的箱子时,意外发现一沓来自国外陈旧的信件。茹云立即把这件事告知了作为长辈的梅梅,梅梅陷入了沉思。论理说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早被人遗忘再无人提及。可梅梅这个晚上却夜不能寐。
梅梅一直想让年迈的姑妈了却一个心愿,左思右想随即以二伯的名义,向海外写了情真意切的检讨信。信寄出后如石沉大海,梅梅并不气馁。在寄第三封信时,机灵地把自己微信二维码打印上了,果然此招有效。
就在丹桂飘香的季节,随着一阵动听悦耳《常回家看看》的彩铃声,远在英国的小姑子与丹徒平昌社区的梅梅启动了视频。看到霜华满鬓的长辈,梅梅急忙避开目光,手忙脚乱把镜头对准平昌社区那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对准在那健身器材旁悠悠然踢腿弯腰的老人,对准那传来阵阵欢歌笑语的幼儿园。
梅梅快步走到一扇贴有一个大大福字的门前,拉开雕花朱色大门,百岁姑妈一脸喜气眯着眼对着手机屏上的老人兴奋地说:“看到小姑子了!看到了!”
这几十年来,祖国强大是不争的事实。互通的是心灵,滋润的是生命。无论岁月变幻,彼此心中的温暖与记忆是无法忘怀的。梅梅不仅了却两位老人七十年的心愿,还将陈年旧事一笑释然。
留守乡下的妹妹
文/姚文学
“那一切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会重现生机。”童话诗人顾城一不小心写下了一首富含哲理的诗篇。这张旧照片,就是一粒种子,尘封20年,今天在我思想的土壤里发出了一枚小小的新芽。
1989年腊月,回乡下老家过年,天降大雪。瑞雪兆丰年。大地银装素裹,吃喝玩乐安心悠闲,年味特别浓郁。那一年,我新买了一台照相机,凤凰205型,旁轴取景,如同宝贝一样随时揣在怀里。春节期间,我用它给亲朋好友拍了很多照片,黑白的多,彩色的少。拍摄时,大家高高兴兴,欢声笑语,小小的村庄显得格外喜庆。节后,回到城里,我把照片冲洗出来,大部分都分发给了他们。现在那些照片还有几张尚在?不得而知。其中妹妹文娟站在村头的这张,当时觉得色调有些灰暗,便随意留了下来,至今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的相册里。
岁月如白驹过隙,眨眨眼,20个春秋逝去了,今天再看这张照片,光影效果已经无所谓了,它放射出一股神奇的力量,刹那间将我推进了20年前的历史深处,久久回不过神来。时光回转,往事如梦,今昔比照,心生慨叹。
这些土坯草屋,原始摇篮一般,早已烟消云散了;房前的树木,参差不齐,像我童年时代褴褛的衣裳,也早已更新换代了。妹妹,当年是单纯的农家少女,今天已变作朴实的中年村妇了,整天婆婆妈妈,喋喋不休。也难怪,她的大女儿都上高中了!后浪推前浪,谁人能阻挡?天下村妇,难免唠叨,这个特点,丝毫也不影响她们内在的传统美德。
妹妹自小由姑父姑母抚养长大。妹妹成了姑妈的女儿。1982年,妹妹小学还没念完,姑父生病过世,家庭状况飞流直下,妹妹只得中途辍学,协助姑妈在镇上摆起一个摊点,专门经营童鞋童帽、手套、鞋垫之类的微型商品,靠小本生意勉强度日。每逢寒冬,姑女俩的脸上都会被冻得脱皮。1983年,我读高中,周日回家讨要菜票钱,有时讨而不得。姑妈和妹妹得知情况,总会将那些壹分、贰分、伍分的纸币,整齐地叠成厚厚的一沓,用橡皮筋扎牢,然后递到我的手里。返回学校,这些分币在我手里用得非常缓慢……今天想起这些事情,阵阵温暖,阵阵伤感,滋味复杂。
1988年,我所在的单位招收女工,对学历要求不高。我知道,对于妹妹来说,这是一次走进城市谋求前途的大好机会。妹妹回信,果断拒绝,说她无法丢下年过花甲的姑妈,还说,这辈子走到哪里,她也要带上姑妈。经过岁月的验证,妹妹兑现了她的诺言!
20年里,妹妹没有离开那个村庄,没有离开慈祥的姑妈,是一名忠诚的留守者。她在那里成家,生育孩子,数年如一日,大事小事听从姑妈的指挥。如今,妹婿在外打工,妹妹在家一边侍候孩子上学,一边照料姑妈生活。姑妈虽已年过八旬,仍然思维清晰,身体健康。进入人生晚年,还有娘家侄女朝朝夕夕围绕身边,姑妈算得上是个有福气的人了。物欲猛烈膨胀,情感日益萎缩,我们这代人多数患有这种通病。妹妹一直留守偏僻的乡下,与这种精神毛病无缘。
走笔至此,深感惭愧,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平时对妹妹关心实在太少,许多时候简直忘记了她的存在……
重阳谁与就菊花
文/东方闻莺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句古诗,我们不知吟咏了多少次。今天再次吟咏起来,心中无由地多了一些感伤。
去年的重阳日,我是和我的姑妈家一起度过的。姑妈作为我们家族最后能起纽带作用的长辈,一生讲究敬亲爱友,疼爱下辈。重阳节这天,知道我们要去,她老人家穿着一身素色衣服,厅中特意摆着红黄白三色菊花,中午吃饭,还安排了梁子湖大河蟹左酒。吃饭的气氛虽然高兴,但我们明显感到姑妈有几分强打精神,其实这时的姑妈,已经病入膏肓。没撑到年底,她老人家就驾鹤西归了。
前年的重阳节,我那在北京清华大学工作的舅舅回到家乡,为的是看望生病的武汉大舅和鄂州的二舅妈。我一路陪同,当时还是济济一堂,可当他回到北京不到三个月,两位生病的长辈就先后去世,真是天不待人!
由此而搠,五年、十年前的重阳节,我们小家三口,都是在我的父亲母亲或者岳父岳母家里过的。可如今,物是人非,天人两隔。四位老人已先后作古,“子欲养而亲不待”,只留下重阳的白菊清泪。
重阳节是登高怀远、孝老敬亲的传统节日,还望天下有长辈和老人的后辈们,抓紧时间孝敬老人,别留下日后的遗憾!
结婚照
文/潇洒先生
头七那天要去给祖母上坟,走之前和姑妈一起整理祖母的棕色箱子。那是旧时常见的一种翻盖箱子,四角镶嵌了镀金花纹的铜。我将祖母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姑妈安静的接过去仔仔细细地折叠整齐,我看着姑妈的手一遍遍将洗的发白的衣服抚平,岁月侵蚀的脸庞泪滴无声落下,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回忆和悲伤。我转过头继续在箱子里摸索着,突然在箱子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包裹着东西的碎花手绢,
我拿起来递给姑妈,“姑妈,你看这是什么?”姑妈仿佛从回忆中醒过来,愣了一下,提起袖口在脸上擦了擦。解开手绢,里面的东西还分别用其它的绢子包裹着,可见珍贵。我此时看着它们,好像看到祖母,看到她在轻抚着这些心爱之物,又小心翼翼的珍藏在箱底,它们之前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祖母的陪嫁箱子里。
姑妈把绢子一一打开,第一个里面是一对雕花银质手镯,银的质地已经发黑,足以证明它们的存在之久。小时候我是见过这对银饰的,祖母劳作的时候,它们曾经在祖母干涸的手腕间叮当作响。第二个绢子打开是一张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照片已经泛黄,表层斑驳。照片中是一对正襟危坐的年轻人,男人穿着军装,两膝分开,双手置于膝上,女人是对襟棉袄,两条粗又长的辫子从耳后延伸出来直垂到放在腿间的双手边。两人的头微微靠拢,胸前都带着一朵花,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我猜想女人的棉袄、发绳、以及这两朵花应当都是红色。可惜,两人的脸庞在无数次的抚摸下都已经斑驳不清。
“结婚留影,1939年冬至。”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刚劲的钢笔字。
“这是奶奶和爷爷的结婚照吗?”我问道。
姑妈静静的看着,好一会才说“是,也不是。”
“什么?”我不解。
就这样,我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等待与绝望的故事。
祖母17岁嫁给照片上这个男人,可是几天后男人就毅然决然的回到战场,报效祖国,女人贤淑良德的留守家园,撑起了家。那是男人请假回来结的婚,女人这是第一次见他,却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不久就传来男人所在部队失联的消息,女人相信男人还活着,固执的在男人家里等到了又一个冬天,果然等来了男人的消息。这次,是阵亡通知书。
我不知道这样短暂的婚姻给祖母留下了什么,这些零星的片段在我的脑海里汇成画面。
我仿佛看到这样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男人和女人等在照相馆门前。女人选了一个寒冬腊梅的背景幕布,两人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好姿势,“咔嚓”一声留下了此生唯一的一张合影。我不知祖母在新婚后与丈夫分别是怎样的心情,不知她在劳作时望向村口的是怎样的眼神,不知她听见他人口中念出的阵亡书又是怎样的悲痛,不知她如何坚强的挺下去,更不知她再嫁的那天是否依然戴了艳红的花……
立于祖母的坟前,我将土一把把洒在坟头上。衣物在跳跃的火光中化为灰烬,随风的烟熏了我的眼,泪水潸然落下。我跪坐在墓碑前面,取出带来的镐头,挖出一尺深的小坑,将手绢放入坑中用土掩好。泪光中祖母佝偻的身躯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照片中年轻的人儿,叹息间摘下再婚时祖父亲手给她戴上的银镯,用棉布碎花手绢分别包裹好心爱之物,再小心翼翼的藏于箱底。
还乡记
汽车穿云钻雾,沿着蜿蜒曲折的川陕公路前行。窗外竟锦绣般诱人的景色我无心浏览,只是思念着即将见面的姑妈。我已有五年多的时间没见到她老人家了。最近她来信总是提起瓦房沟已非同先前,沟里人大都靠勤劳的双手富了起来。对于这点我深信不疑,但对于孤儿寡母的姑妈家,我倒要打几分折扣。
此次要不是姑妈信中催得急,恐怕我是不准备还乡的。这倒不是我进城后对故乡的观念淡漠了,只是早些年我实在尝够了家乡贫穷落后的苦头。我还清楚地记得,姑妈每次到我家来,总是在妈妈面前唠叨不停。“大妹子,你的命真好,儿子生就成条福命,有个旱涝保收的工作!”动不动就向妈妈诉苦伸手,要我们援助她家一点油盐酱醋钱,要我们为她家那栋茅草房寻找点油毛毡修补修补……天哪,那时我们家仅有大哥一人在外当兵做事,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汽车嘎吱一声在山垭口站停住了。待我从昨天的辛中回过神来,一踏上家乡的泥土,就明白了为什么姑妈三翻五次催我去她家做客。
一条新修的水泥公路通向远方。在我的印象中,山垭口分明是几栋破旧不堪的土屋茅舍,背后三堆二堆土坟排列……可如今这些不堪目睹的“原始装束”全不见了。
我的姑妈家在哪里?在一色青砖红瓦楼屋中,我生怕走错门路,闹出笑话来。“咯、咯、咯……”好生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循声推开院门,果然是姑妈在给鸡群下饲料。姑妈发现我惊喜极了,两眼眯成一条线,颤抖着双手领我进了里屋单间大立柜、五斗橱等家具摆设有序,缝纫机上的收录机正播放着《你好啊,我的达洲》的乐曲。姑妈怪亲切地招呼我座下后,连忙抓糖倒水,生火煮饭。“小侄儿,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怎不早些回来看看,真把姑妈给想疯了。”吃过荷包蛋,姑妈又领我往东院里去,东院是一排刚建不久的养鸡舍。姑妈轻呼一声,“轰”地蹦出一群红冠绿耳白毛鸡,好不叫人眼馋。
“别怪姑妈没空去城里看你,小侄儿你也看见了,我这个养鸡专业户能有时。”
姑妈开心地说笑着,我禁不住地点头称是。多亏了党的政策好,农民致富有门道,叫姑妈怎能不激动?
第二天一早,我得搭车回城上班,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姑妈会塞两个红包给我,象是一道“圣旨”,下命令似的对我说:“这大包是托你帮姑妈买台彩色电视机;这小包么,你想,那些年你家的帮助还少吗?当时我们也知道你们家手头也紧,可有什么法子呢,人穷争不了气,只好厚着脸皮来加重你们家的负担。这笔人情债不还,姑妈还有脸做人?眼下姑妈好歹是个养鸡专业户,比起过去的生活要宽余得多!”
“这怎么行呢?!”我执意推脱,却拗不过姑妈,想起爸妈过去资助姑妈家一点点,还常常丰富耿耿于怀,可今天看看人家!我脸上不由泛起了一层红晕。
表姐纪事
文/赵艺潇
我的表姐叫甜甜,是我姑妈的独生女。她人如其名,长得很甜,小脸蛋,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好像一朵超凡脱俗、亭亭玉立的莲花。
表姐性格坚强。她一岁时,就迫不及待地挣脱大人的怀抱,摇摇晃晃地学步走路。上楼梯,姑妈在后面扶着她的腰,她却用手打开姑妈的手,独立攀登。有了病,无论吃西药,还是吃中药,眉头都不皱一下。护士给她打针,她从来不哭不闹。
表姐兴趣广泛。在幼儿园,她学会了朗诵、画画、唱歌、跳舞、弹电子琴、打跆拳。她还跟我奶奶学唱戏,秦腔《红灯记》、眉户《梁秋燕》、京剧《深山问苦》等唱段,唱得奶腔奶调,有板有眼。在小学,她爱看杨红樱的小说和安徒生的童话。她的作文,多次在报刊、电台发表,她的诗作《走进桃林》还获得了《西安晚报》荷尖栏目中小学生“桃花礼赞”征文优秀奖。
表姐的路在脚下。听姑妈说,表姐上中学时,各科作业很多,晚自习根本做不完,她回到家里继续做作业,常常到深夜。因此,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2014年,她高中毕业,家里人以为她会选择文科,想不到她却选择了理科,考入北京科技大学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专业。她的大学生活,过得有声有色。除了学好专业课,她还担任校团委社团部副部长,参与社团活动和社会实践活动。她学习优秀,获校三好学生称号,三次获校奖学金。她工作出色,获校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共青团干部称号。她大胆创新,获校本科生科研训练计划创业实践项目一等奖、校“科技园杯”学生创业竞赛银奖、全国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北京赛区三等奖。
表姐的梦在远方。她最爱唱的歌,不是软绵绵的流行歌曲,而是《最美还是我们新疆》《冰山上的来客》等昂扬的边塞歌曲。大学毕业时,听说新疆牧区教育落后,需要老师,她壮怀激烈,坐不住了:“我好像看见了孩子们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睛。”她申请去新疆支教,有幸被团中央批准。姑妈和姑父深明大义,支持她的选择。
火热的八月,火热的青春。表姐告别繁华的城市,飞到了那遥远的地方。
甜甜姐,祝你支教成功!
缅怀姑父
文/周慧文文文
我姑父走了,而且是以自挂东南枝的方式走的。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为什么?读了一辈子书的姑父莫非一世清明,到了晚年却成了书呆子,在身体健康,儿孙承膝,颐养天年之时遇烦心事却没拐个角,而往死胡同里撞了。
那几天工作很繁忙,我没有前去吊唁,很是遗憾,想必姑父那清癯的身影,正襟危坐在台阶上,手捧一本古书,摇头晃脑地放声唱着的形象会永远留在我脑海。
姑父是个读书人,虽然他也是个贫穷的农民,养育了7个儿女,但他始终不事稼穑,柴米油盐之事不为他所谋,而读诗作文才是他一生的主要功课。据母亲说姑父出身大地主家庭,而且他是家里唯一的少爷,因此,他少年时颇得父母宠爱,不要说粗重的农活,连家务都冒沾过手,而年长他三岁的姑妈是他父母选定的最佳媳妇,一个是应了“女大三,抱金砖”,二个是身材高大的姑妈被认为是持家,做农活的好手。当时才14岁不谙世事的少年,当新娘过门时,他还害羞地躲在父母身后,不肯拜堂。
姑妈嫁过去,就成了伺候姑父的最好侍女。在我的印象中,姑妈永远都是忙忙碌碌,忙完田里,忙地里,忙完地里,忙家里,即使我们去做客,姑妈做饭,洗衣,扫地,从未停息过,而姑父即永远是手执一本书,坐在太阳下,灯下优哉游哉地读着,春节我们切拜年时,看到姑妈忙完所有家务后会打盆水来给姑父洗脚,这时姑父总会抬起头来,摘掉眼镜,与我们说起各种有趣的时文来。这桩看似不平衡的婚姻,旁观者也许会为姑妈打抱不平,可当局者却无怨无悔地乐在其中,她乐于承担所有农活和家务,也乐于把他当小弟般照顾,古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姑妈之所以无怨无悔地庇护了这个男人几十年,因为他有着读书写文这一高雅的爱好,还有读书人的儒雅和风度。
姑父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永远以书、纸墨为伴的他,总是一身干干净净,有着白面书生的清秀,有着温良恭俭让的亲和,真乃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典范。
我父亲走后,是姑父写的祭文。记得那天下午,姑父在太阳下铺开有几米狭长的白纸,对折几下,凝思几分钟,便文不加点,一气呵成用蝇头小楷写了三千多字。写完后他边读边讲解我听时,我当时的感觉是崇拜姑父到无以复加,他清晰地记得我父亲一生的生活、工作轨迹,甚至情感历程,而且措词情真意切,褒贬有度,加上那工整遒劲的小楷,如同结队前行的蚂蚁,有情感地匍匐于纸上。
我那才情横溢的姑父,一生为乡邻主管过各种各样的红白喜事,为亲人,乡邻写过很多篇祭文,状子。不知现在他离去会由谁来捉笔,那个人会不会写得如他所意。还有记得当初他为我父亲写祭文,就某问题是用直笔还是曲笔,征求我意见时,我回答说直笔吧。那今天姑父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用我们老家的话说是让儿女们背负不孝、不义的骂名啊,那他希望执笔的人就他的死因是用直笔还是曲笔呢?如此说来,我只能用乡邻的话来说这个让我崇拜的姑父了:姑父,你好糊涂啊!
逝者已矣,姑父,一路走好!
故乡的滋味
文/赵凌云
清明节回了一趟老家,与父母兄妹欢聚两日,收获颇多。回家后想写一点文字,可看了凸凹先生的“故乡滋味”后,决定只引用其中的一段话作为清明回乡的速记。凸凹先生回家探母时与母亲进行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快把娘的儿子宠坏了”。我跟母亲开玩笑。“还能宠几天呢?世道上,除了娘宠儿子,还有谁呢?”。听了娘的话,我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酸楚。媳妇好,爱情的后面是温柔的束缚;儿子好,伦常会把一副叫责任的担子不由分说地让你担下去;朋友好,友谊时时提醒你要保持一种无奈的却是必须的心灵对等……这一切,都是美丽而忧伤,美得让人感到有些累。
这两天我是在姐姐家度过的,从姐姐那里我也体会到了这种没有负担的宠爱。尤其是在陪父亲去看望姑妈时,更加感受到这份浓浓的故乡的滋味。
我父亲今年69岁了,姑妈75岁,近几年父亲在武汉的弟弟家住,姑妈有近一年没见到父亲,虽然经常通电话,但相思之情日盛。由于两位老人行动不便,今年春节没见着面,因此清明节父亲决定去看望姑姑。虽然提前电话通知了姑妈父亲具体的行程,姑妈还是先后打了三次电话询问父亲到哪了,当我们的车拐过姑妈家门前那条街角时,就看见姑妈佝偻的身形站在路边朝车子眺望,下车时,姑妈急急地招呼:“慢点、慢点,别磕着了!”。打量父亲半天后才说:“瘦了,又瘦了!”,搓着双手把大家让进家里,招呼孩子们斟茶倒水,忙着下厨,“你舅口味大,多放点辣椒……”姑妈切切地嘱咐。
吃饭了,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姑妈与父亲坐在一起,口里不断地对父亲唠叨些琐事,手里不停地给父亲夹菜,当“沔阳三蒸”端上桌后,姑妈站起身来,拿过父亲的碗,一个劲地往碗里夹父亲最喜欢吃的蒸肉,眼看菜碗都见底了,大伙才笑着说:“您老也给我们留一点”。姑妈才讪讪地说:“厨房里还有,你们自己端去。”引得满座前俯后仰,姑妈却一点也不为所动,认真地看着父亲吃,听父亲讲。
要走了,姑妈一会装点自制的咸菜,往父亲手里塞,一会装点刚从菜地里摘的新鲜蔬菜,对父亲说:“这是施的农家肥种的,比超市里的味鲜。”临上车了,突然拉着父亲的手,说:“你看看,这记性,我给两个外甥媳妇捉了两只老母鸡给忘了,快去拿来……”
车快拐过街口了,我回望,姑妈还站在街边朝我们挥手。
以前我对传统节日的意义没有多深的理解,现在我才对国家把清明节作为法定节假日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在通讯日益发达、交流却越来越少,物质日益丰富、人情越来越淡薄的今天,大家的心灵都在呼唤一种回归。
我的祖父祖母
文/吴厚炎
年前,侄儿学文突然来电,说是发现我的祖父档案。他恰恰管这一部门,真巧。言语中对祖父档案上的墨迹赞誉不绝,仿佛今天的书家,无出其右。学文已过“天命”之年,且临池练笔数年,恐未碰上高明的书家。电话里洋溢着兴奋和激动,是否觉得他这曾孙遗传曾祖父的基因?并不然。他更多的是感慨。以为像我祖父既无商铺田土,更非达官贵人,以一职员能养活全家十多口人,很不容易。他的同事也有同感。其实,他们是以今度“古”,不知斯文尚未扫地的年代,字,就是“打门锤”。当然,还得看是什么样的“锤”。
确实的,民国时期,祖父在民政厅,每天面对“等因奉此”的公文,干的就是“缮写”,“誊公文”。一手赵体蝇头小楷,在他人看来:工整、漂亮、清爽。但在祖父呢?是否觉得枯燥?也许是习惯了,如沈从文先生所说,得“耐烦”。十多个鲜活的家口盼着他呢。这就“耐烦”了三十多年。
耐烦的结果,就成了他档案的模样:短发平头。方额突出,几乎与眉弓齐平,太阳穴同眼眶就显得凹陷。扁嘴,无牙。唯目光炯炯,若有所思。这五十来岁的标准照,让人想到“干”和“枯”是怎么回事,而子孙却因此泽被滋润。
同祖父朝夕相处,约莫两年。好像没有正式说过几句话。也许我当时不过十一、二岁,彼此不便拿捏交流。只有大姐的女儿来时,祖父偶尔会教她纂改过的小学课本:“来来来,来砍柴;去去去,去放屁。”这才有难得一见的笑容:额头眉前挤压,唇上短髭颤动。真个笑不露齿。有一年,别人送两张票,我同他从龙泉巷家中赶到白沙巷的贵阳电影院,门卫不让进,说是电影未放完。解释了半天进去了。掀开黑门帘,四周漆黑,唯银幕放亮。陡然间,只见一大茶壶落地,若干瓷片便飞快旋转开来。突然,停住,拼成两字“哑妻”,正是我们要看的电影。接着一个字:“完”。年近古稀的祖父,赶三里路看“三个字”算是练习脚杆劲。所以,他只摇头,扁嘴,开步。他一辈子抄抄写写可能不叫书法,倒因此让他心平气和。
年轻时祖父,恐怕是另一番模样。听奶奶说,光绪年间他中过武秀才。作为妻子,他还坐过报喜的轿子。解放初,我在堆杂物又可供小便的偏房里,见过一对“锏”,可能是铅铁合金之类。掂一掂,蛮重。据说,一支重七斤,一支重八斤。青灰色,四棱,约长两尺。应是祖父求取功名的傢什。我从未见祖父要过。那应是血气方刚的玩意儿。后来,有人说清朝邪门,所有被民国推翻。祖父弃武从文,替民国办事,就是去“邪”归“正”了。他一脸的严肃,少见火气,是因为公文摞起来,装订好,就是“一本正经”。这传统由来已久,不是祖父故意装成那样子。
从一人之力而让全家人举食,日子不能叫清苦,只算清淡。开饭时祖父自然是上座,面对大门。因个头不高,将两张梓木太师椅并拢,还须用小木凳横跨其上以供坐。居高临下面对美味佳肴就好了。但于无牙的祖父不相宜,他只能磨、抿、咂,全靠牙龈与双唇的功夫。这同他年轻时玩“锏”不是一回事,又幸好不曾天天吃肉。但夜宵是一定的。就是用长颈砂罐熬稀饭,无盐无糖,本味,就是今天提倡的环保食品。有牙齿的呢?每天多见蔬菜和豆制品,也同今天为防“三高”的主张不谋而合,古方今用。比如菠菜氽飘油汤,清水豆腐黄豆芽,凉拌素茄子等等。上述菜品,依次又可以称为“莺哥撩绿羽”、“金钩挂玉牌”、“乌龙卧墨池”。凡此种种,可能是锦衣玉食者的才气显露。犹如和尚爱用面筋炮制鸡鸭鱼肉,虽非其味,实是对斋客肠胃的安慰。
1951年,父亲被安排在“高工”任教,宿舍离学校不远。祖父并未前往,而是跟他的长孙即我的大哥,住在闹市区的中华中路,就是著名的糕点铺“广寒宫”的后房门内,一窄窄的甬道可供进出。为什么呢?祖父说:“街上的东西买不起,看看也好。”
祖父80岁故去的,父亲在灵堂前说:“老太爷没有什么病痛,是油干灯草尽。”是的,笔秃了,墨也干了……
奶奶则跟我们住到花香村的狮子山脚,那是一长三间的平房。四周墙壁用竹片编结作“胎”,涂黄泥石灰沙浆。腿力好的人,一脚可以踢穿。房前是私家宽阔的菜地,住户在五十公尺开外。房后紧挨山体:杂木、茅草、碎石和黄土。相当于“狮子”的肚腹。那里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斜平空地。奶奶就用她颤巍巍的三寸脚掌和小锄头开荒。收获时,包谷四五寸长,“稀花癞”的不少,那禾杆细倒也甜。南瓜是乎长不大,还多空花。青椒虽细长但辣。生土贫瘠,施肥多半是尿。我顶多帮她挖土提尿罐,这庄稼长得好么。若说种菜为吃,奶奶全嘴只有一颗门牙顶着。讲到兴趣,门前有原先住户留下的花圃,不见她拔过一根草。说是爱好,她只在初一十五及菩萨生日吃素,叨念叨念观世音。若论游玩,已近七十的老人,莫非拄棍踮脚,仰头看“狮子”光秃秃的脑壳?所以,她的劳动不算养生,只是动动筋骨。就像后来搬到人烟希密的大西门无荒可开时,她就每天拄棍走上一里地,去看女儿,我的姑妈。
姑妈是父亲的小妹,在市西路经营盐铺。曲尺形的柜台放两个大簸箕,一个装灰白泛青的大砣岩盐,旁边是漉湿沾手的秤:另一个备以宰盐,收集碎屑。我从未见姑妈回过娘家,同亲戚似乎也不曾来往。父亲等待分配工作期间,我们借住她家楼上。印象中,她那时大约三十多岁,个头不矮,生坯也不弱,唯脸不见血色,双唇微黑,常叼一支烟。若遇口角,她会指着簸箕说:“我这叫盐巴秤——少一钱,补一斤。还开脚价钱。”嗓门大,有些嘶哑。眉眼闪忽,透出自信和精明。在“斗米斤盐”的旧社会,夫家的这份经营,应是很不错的。不幸的是,待有女儿不久,丈夫却离她逝去。几年之后,她有了一个儿子。儿子的父亲约莫六十岁左右。瘦高微驼,经常一身黑衣。他在姑妈面前的应对,往往不是“嗯”,就是“嗯?”显得唯唯诺诺。按理,他长姑妈一辈,所以,我们也不知如何称呼他,只好含糊其辞,彼此就有些尴尬。而他,是不是总觉得对不起姑妈?但看姑妈待人接物,坦然不拘,从容自如。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除了骨子里有吴家人天生的执拗倔犟,流光是最好的洗涤剂,何况有慈母的时时造访,抚慰曾经的伤痕呢?我这出身于私塾教师家庭的奶奶,可能从小就明白“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古训,但她并不因此绳之于女儿,这是对礼教无声的背叛?而支撑奶奶慈祥信念的,也许不是随身的拐杖。除了母于女的天性,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活在心中吧。否则,她就不会在当年的“铜像台”(后来的喷水池),被甜言蜜语的路人骗走钱财:也不会在姑妈最伤心又困顿的时刻,以一对重三钱七分的“金戒指”作抵押,从“李四小姐”那儿借“国币弍拾元”以救急。那张以兰花、喇叭花衬底的紫红色借据,就在我的案头,距今,整整九十年了。
姑妈逝世时,年仅四十二岁。有人说是因抽烟太多伤了肺。其实,奶奶最清楚。因而更伤心。但那苦楚,我们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
奶奶八十五岁高龄离我们而去,她年轻的容貌无缘相见。但从留下的五十多岁时的照片揣测,她来夫家时,一定是落落大方,端庄娴静的。
在我的记忆中,祖父祖母不曾红过脸吵过架。平时的应答,也都轻言细语,相敬如宾。他们因随子或随孙分居两地,于暮年难得一见。那么,这之后的合葬,应该是相敬如宾的延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