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福

第一次看见L,是刚踏进大学校门的时候。

我参加了学校排球队，那天社团组织训练，说是要跟另一个校区的同学一起。他和一个女生在一旁垫球，听见他们讲家乡话，我便凑了上去。俊朗、棱廓分明，不太爱说话。上场打球的时候，他是得分最多的球员，一次次腾空跃起，身体舒展开来，然后重重一击。“他就是L啊！”“校队的，可厉害了！”我听见一旁的人在讨论。

我没机会再跟L多说话。只是，从此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个“L”.

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再见到他。分隔两个校区，见面实在难。虽然我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而对我来说，那个印象深刻又模糊“L”仿佛永远从我生活中消失，又仿佛一个字又能将其全部拾起。

再一次见到L,已经是一年后了。我搬到了和他所在的同一个校区。仍然是在排球场上。他几乎没有变。俊朗，棱廓分明，不太爱说话。我仍然没有太多机会跟他说话。直到一次在球场上，他的球重重地击中了我的鼻梁。那真是钻心得疼，要知道鼻梁是我不多的值得骄傲的地方。疼得许久没睁开眼，挪开手，发现鼻子淌血了，却没有注意到L已经在我身旁，扶住我，问候。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那般关切地问候我，也只有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当然只能说没事，简单地处理之后，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场上，心理久久不能平静。其实，我希望重来一次。记住那疼痛，记住他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个字。

时间过去的飞快，只有在每周两三次打球的时候我才能见到他。俊朗，棱廓分明，不太爱说话。L打完球总是匆匆就走，从来不和其他同学一起吃饭。

他有女朋友了。一次散伙后，听见身边的小伙伴们在八卦。

L要代表学校参加上海高校排球联赛，我说：“我帮你们去录像。”扛着机器，有了一次跟他一起乘地铁的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倒是挺开朗许多，说他去年参赛时打得有多烂，他竟然还跟我提到“有一个小gay他……”他笑得，用小伙伴的话来说，很“猥琐”,又带着调侃，脸上因为笑容挤出的一丝皱纹好像在说：“世界上怎么会又这类人！”我不记得我怎么回应他的了，只记得我的身体在那一刻迅速僵直，然后，发抖。胸口一拧，疼。

总是这样，每一次与他有过接触后，就会冷却很长时间。我宁愿这过程是豆腐的变质，越腐越香。而我却变态得享受着这样的过程以及这过程带来的折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内心关于他的遐想与挣扎。

L和他的女朋友很甜蜜，打球的时候，她总会站在一旁帮他捡球。闺蜜告诉我他们在宿舍楼下相拥、接吻。路过一家餐馆，隔着玻璃看到他们安静地吃饭。这样的安静太幸福。我硬着头皮上前敲敲玻璃，他们回应我的方式是微笑，那眉宇间的笑容透过玻璃，刺在我脸上。

听说L的脚伤了。好长一阵子，球场不见他的身影。我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午一放学，就直奔排球场，兴许他会出现。而一次次，都事与愿违。我跟他甚至算不上朋友，我没有发去一条问候。可我改不了那个习惯，那点零星的火苗，就算一次次被浇的没了脾气，死不悔改。每天下午一放学，排球场。

反复问自己，L对于我来说是什么？白天想多了，夜晚就会梦见。而在梦里无数次地接近答案，却无数次被惊醒。睁眼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排球场，那一球重重地砸在我的鼻梁上，他似乎站在高处，耻笑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类人”.胸口一拧，疼。对！是疼。所有的一切，是一个关于疼痛的故事。我拿冰冷的水冲刷着我的伤口，它愈发地扩散，而我却不曾想过去包扎。青春本该如此吗？浸泡、沉醉在痛觉里，从挣扎到习惯，从逃避到享受。

只有L能给我带来这样的疼痛，或者说，只有此时此刻，这样的L能给这样的我带来这样的疼痛。仿佛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可谁的一生又可以拥有多少个这样指尖轻弹，而那灰尘落到衣领，永远挥之不去的瞬间？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时间，更是那些证明我们还有意识，可以触及内心深处的疼痛。我好怕，好怕这样的痛觉消失殆尽，因此我细心呵护，这样，十年，二十年之后，他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L.俊俏，棱廓分明，不太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