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公鸡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当翠绿的蛙鸣涉水而来,火红的笑声在大榆树下骤响,幽蓝的心事被我搓捏成手中青涩的葡萄粒。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天空中仅有的几点亮光让我着迷。
我不是那个数星星的孩子,但我的眼睛里有星星。美术大赛即将拉开帷幕,没有一点基础的我会胜出吗?星星眨眨眼,仿佛在说:“试试看。”是的,不试怎么会赢?没学过唱歌的我不也在唱歌比赛中获奖了?没学过作文的我不也代表学校参加作文大赛了?像乡间的风自然而然地吹着,乡间的雨自然而然地下着,我自然而然地生长着。“我一定会赢!”对着天空中最大最亮的那颗星,我自言自语道。“魔怔了?还不快进屋睡觉。”母亲在我身后突然说。睡梦里,我在捏一只小公鸡。
第二天,我从父亲砌墙和的稀泥里剜出一块——在我看来属于上等的稀泥,色泽金黄,看起来韧性很大,似乎干了也不至于开裂。像母亲和面那样,我把泥团揉了很多遍,干了,就加点水。我想要捏一只公鸡,公鸡就在院子里耀武扬威地跑,母鸡们被追得四处乱叫,鸭们起哄似的堵在大门口,猪在圈里撒欢,把食槽拱翻了。接着听到母亲的骂声,弟弟把帽子塞进油坛里的事情败露了,父亲手里的笤帚疙瘩正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屁股上。现在,最不幸的动物就是他了。
我手中的公鸡在弟弟的眼泪中长出了冠子,生出了翅膀,挺起了胸脯。他用手指轻轻摸摸,说:“二姐,泥公鸡没颜色,不好看。”看着他脸上哭过的道道,我也在想,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参加比赛吧?住了几年的老房正在维修,父亲把石灰泡在大缸里,只等天再晴一些就要粉刷了。要不,我做一只白公鸡吧?想到这,我递给弟弟一个破碗,说:“去,给姐舀点石灰来。”“好嘞!”这差事是他最爱做的。舀来的石灰很粘稠,用小刷子蘸了均匀涂抹后,泥公鸡精神不少。可因为泥公鸡没干透,很快,那白也就模糊了。千叮咛万嘱咐我那淘气的弟弟:“姐上学去了,别碰泥公鸡啊,等干透了,咱俩再涂颜色。”“嗯呢,知道了。”他答应得很快。但我一想起那顶扔进油坛,被母亲误认为老鼠,令全家作呕的帽子,还是担心地把泥公鸡放到了他够不到的最高的窗户框上——那上面有我用毛笔写的“美丽的窗外”——过几天也会被父亲一并粉刷掉。
星星挂在天上的夜晚总会让人浮想联翩。我梦见公鸡叫了,翅膀一扇,飞下窗户摔个粉碎。慌忙之中开灯,只见它还在,神情安然地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而弟弟呢,睫毛很长,一颤一颤地睡着。
几天后,我把泥公鸡请下窗户,弟弟惊讶地叫道:“哎呀,你把它藏那里了!”冲我翻白眼,但还是屁颠地跑去给我舀石灰,我俩一起涂抹。石灰干了,雪白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桌子上,真是一个奇迹!邻居们见了,夸我手巧,父母呵呵笑着,嘱咐弟弟:“离远点,别碰坏了!”“坏孩子”的标签一旦贴上就很难被撕下。下一步是给鸡冠和鸡爪涂色。翻不出一支水彩笔的家里倒还有一瓶红墨水,我就用毛笔蘸着,小心翼翼地涂抹。“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当我画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泥公鸡仿佛真的活了。弟弟想要伸手摸,又不敢摸,在地上拍手笑着,跳着。院子里的鸡们,鸭们,鹅们,也起哄似的乱叫起来,檐上的燕子飞进飞出,好不热闹。
“泥公鸡获奖了!”老师把一盒水彩笔和一支钢笔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校园里放学的钟声忽然嘹亮地响起来。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回家。弟弟举起一枚大鸡蛋在我眼前一晃,说:“双黄的,你信不?”“信。这个,送给你。”我把水彩笔放到弟弟手里,让他天马行空地画吧,很快他就要上学了。“二姐的奖品……”我听见他向父母汇报……
“我赢了!”星空之下,我不是那个数星星的孩子,但我的眼里有星星。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对一颗石头承诺,而是对自己。为了那份承诺,我全力以赴,总会遇见最棒的自己。晚风吹,吹起我心里的诗句“须知自古来,画家须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