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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红

作者: 天心大寒2013/10/27情感说说

--谨以此文记念英年早逝的福金叔。

我家的阳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其中之一便是对红。它长着长长宽宽的叶子,绿油油的。每年开一次花,成双成对。花纯红色,花期很长。虽不很显眼,却相当耐看。说来话长,这盆花跟了我已经十五、六年了。现在依然如福金叔送给我时那样茂盛。

想起福金叔,我的心不由得微微颤动。他是我们村里的远房本家,辈分比我高。我管他叫老叔。我是八一年师范毕业分到镇中教学的。他是八二年进镇中当工人,那是镇中建校招生的第二个年头。新建校百事待兴,条件无疑是难苦的。他在学校先是烧水打钟,人勤快,活计好,人缘也相当好。有的老师半夜喝醉了酒,找水喝茶。老叔也会穿上衣服,捅着炉子,烧一壶开水送去。学生求他什么事,他也从不回拒。所以有事总爱找这位师傅帮忙。

记得是八三年夏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全校院的水都汇入到西南角上的大井旁。因为那个地方是学校最低处,加上校园排水不畅。竟把唯一的水井泡塌了。这下可苦了全校师生,现打井需要钱不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全校二、三百人,每天都离不开水。于是,当时的镇政府就给学校配备了一辆拉水的骡子车。每天从第一小学的水井里往后街的中学拉水。这个任务落到了福金叔身上。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套上骡子车,先去把水拉回来。一天大约得三、四趟,很是辛苦。特别是遇上刮风下雨天,就更不容易。他得穿着雨衣去拉水,有时雨来得急,不给人防备。他经常浇成个落汤鸡。晚上不管多累,他还得喂骡子。骡子成了他最好的伙伴,陪着他干活,吃苦受累。老师们都说,这学校没有谁都能过,连校长算上,就是不能没有这个拉水师傅。而福金叔却每天乐乐呵呵的,有时赶着骡子车,还哼着小曲儿。也许他感到了自已的重要,学校缺他不可。所以干啥都高高兴兴地。他享受着被几百人需要着的快乐。

大约是这样过了两年吧。学校又重新打出了机电水井。福金叔的骡子车才下岗。于是,他又成了豆腐匠。他每天给学校做两个豆腐,供全校师生食用。骡子也有了新工作--拉磨。农忙时为学校种校田。有时,还给学校拉个柴米油盐蔬菜什么的。福金叔聪明能干,豆腐做得好,深得师生的好评。学校的豆府房又成了老师们的好去处。经常有老师提着一杯半瓶酒,跑到豆腐房,拌上一、两块豆腐,就喝了起来。老叔也爱喝两口,就常从老家要点豆酱或者咸菜,放在那里。老师们来了,他就拿出来,为他们佐酒。自已也跟着喝两杯,生活似乎也有了滋味。那时的交通工作还不多,许多老师家中都有责任田。福金叔就成了忙人,也成了香饽饽。谁要想用骡子车,就得和他套近乎,好吃好喝招待他。他的日子满滋润的。

又过了两年,学校的条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校的规模也扩大好几倍,学生达到上千人了。校田送给政府招商引资了。豆腐房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于是,学校就连车带骡子卖了。据说老叔那天牵着骡子,流下了两行热泪。骡子也有些依依不舍。福金叔又有了新的工作。他去了大伙房,给学生做饭了。每逢周末,大多数师生都回家了。只剩下个别年轻的单身老师和路远不方便回家的学生。福金叔自然负责这些人的伙食。他总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给老师。对学生也非常好,从不让学生吃凉饭。他不怕麻烦,给孩子们做饭做菜。有的孩子从家里或亲戚家带来干粮,他总是给他们热热。有时还要送上几勺菜。我那时单身,常和他在学校搭伙。我买点东西,他做;大多我都是吃现成的。那时,老师吃小伙房,做饭的是王师付,单身一人,也以学校为家。每周我们就凑到一起,改善伙食。特别是到了寒暑假,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我们老少三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小家庭。日子过得也满快乐的。时过境迁,想起三十年前的那段日子,真是令人难忘呀!

暑假里,校园内绿树成荫,花儿次第开放。满院弥漫着清新自然的气息和芳香。我或在屋子里看书写作,或在校园赏花看树。倾听小鸟优美婉啭的叫声。蓝天丽日,微风轻拂。五颜六色的花儿静静开放,有蜜蜂飞来飞去,有蝴蝶舞上舞下。我常常坐在大树下或花坛边,手拿着一本书,看着,想着。王师付总在绿油油的菜园里忙碌,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儿。福金叔则负责全院的花草树木。平时铲地锄草,过几日便接上水管子,把花草树木浇个透。还要防着外人来遭踏花草。学校的财产安全都归他管。他才是学校的真正主人。有时,太寂寞了,他便拿着象棋和棋盘,找我来下棋。不拘在哪儿,只要有个地方,我们就放下棋盘,杀着难解难分。甚至忘了吃饭时间。这时,往往会听得王师傅远远叫道:“吃饭喽--!”才算停止。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原因吧?福金叔酷爱养花。他的卧室里窗台、炕上、地下全是花。只留下一个放行李的地方。他白天看着花开落,晚上嗅着花香睡。连做梦都该是在鲜花的世界里了。我的这盆对红,就是那时他送给我的。记得那时,我还不愿意要。没想到这盆花,如今还陪伴着我。

寒假的时候,外面冷了。我们只能呆在屋子里了。我依然看书写作,福金叔和王师傅看电视。福金叔呆不住,就到外面的小卖部打扑克。有时,有闲功失的老师也来学校玩宣战。带钱的,不大,一次也就几块钱,没多大输赢。福金叔聪明绝顶,算计到位,几乎每次都赢。所以别人就更想找他玩了。每到了正月初一,他都要回老家拜年,总要在老家玩几天,看老牌,推牌九,可以说样样精通。过了正月初五,他赚满了腰包回来,我们还要做点好饭,喝几口酒庆祝一番。人,其实是害怕寂寞的动物。我们三个光棍汉,尽管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凑在一起,组成这个临时的家,也是难得的慰藉。福金叔因为身体不好,得过痨病,说不上女人,成不了家。王师傅年轻时就死了老伴,自已苦把苦业把三个儿子抚养成人。给他们都成了家,自已就出来单过了。我呢?有家不能回。离婚的人,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共同扶持着,度过了三、四个严寒酷暑。同是天涯沦落人,凑在一起是缘分。

后来,我就调走了。离开了镇中。虽然每年都回来几次,也常到母校看看他们。但总是匆匆而别,连饭也没在一起吃过几次。六年之后,我重回镇中,当上了政教主任。我们又能在一起了。但六年时间,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王师傅找了个老伴,搬回新家去住了。我也早已成了家。只有福金叔,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学校还是他的家,只是他一个人的家了。常常,整个大院就他一个人,寂寞就可想而知了。他住在伙房里屋,常说屋子里有很多老鼠,不管白天黑夜,如入无人之境。问题是蛇也来凑热闹了。吓得福金叔都不敢在那间屋子住了。由此可知,福金叔的寂莫深重了。

就在我当上教导主任那年。我记得很清楚。八月十五放假,学校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一定很郁闷,就喝了不少酒。一下子咯了血,休克了。住在学校附近的老师连夜把他送到了镇医院。但因病情过重,又转到了敖汉医院。我第二天上班才知道情况。但因为校长在外培训,我在家主持工作,一时脱不开身,就没有到医院探望。谁知这次竟是永别!福金叔一去不回,永远地去了。真应了民间那句俗话:八月十五上医院,十有八九回不转。也怪,那些天夜里,学校西南角总有猫头鹰怪异的叫声,相当恐怖。原来那里有两间小房,是种园子人住的。早就闲置不用了。我家就在学校墙外,听得真真切切。不怪人都说这猫头鹰是鬼鸟。它难道早就知道,这位主人要永远离开了!

下葬的那天。我们从学校出发时,天空就阴沉沉的。刚走出不远,风就刮起来了。我们二十多个人坐在车上,很是着急。好在路途只有五里多,刚到了村子里,一场大雨就铺天盖地而来,还带着隆隆的雷声。大雨下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十一点多钟,终于停止了。大家才安排出殡事宜。一直到了十二点多,才上了山。天空的乌云也散了,太阳出来了。等安葬完毕,都一点多钟了。人们说,连老天爷都可怜福金叔,流下这么多眼泪。我虽然不信迷信,这次也信了。

十三年又过去了。我也从忙碌中静了下来。回想往事,大多都已忘之脑后。有时梦里,依稀见得福金叔瘦削的影子。他还是那样年轻,一点儿不见老态。其实他死时,才四十六岁。也许人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就长生不老了。生命永远停在了那个年龄段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定会珍惜那段美好的时光。

看着窗前的对红,我的眼睛湿润了。斯人早去,而花却年年生长,岁岁开放。

我又想起前几年写的那首《对红》:一见这盆花,我又想起了你。福金叔,你在那边还好吗?十几年阴阳相隔,人都老了。 而这对红啊,还是那么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