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五十多岁了，至今依然不改的是那倔强的脾气和自尊的个性。每次想起她，我心里总是涌上一丝酸楚，隐隐觉得自己欠了她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也模糊难辨。母亲来了，仅仅住了几天，又走了，来的时候高高兴兴，走的时候恓恓惶惶。来的时候背着个大包，满满的，都是带给我的东西，一大包野菜是给我擀菜饼吃的，可是我呢‥…

那天晚上她背起包就走，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不知是否该劝她留下来。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很自私，我真的觉得母亲打乱了我的生活，可又留恋她在家时的那种温暖和每天热乎乎的饭菜。我追到大门口，她已经上了一个小三轮车，那种车颠簸得厉害，我不顾路人的眼光使劲的喊她，可是任凭我怎么喊她也不肯回头。那一刻我竟然体会到一丝绝望，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开始弥漫在心头。无奈之下，我打电话给父亲，那熟悉的声音一传到耳边我就忍不住哭了，父亲只是听我哭诉，慢慢答应着说替我劝劝母亲。过了一会，父亲回过来电话，去车站把她接回来吧。

来到车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有点憔悴有点刚硬，坐在布满尘土的台阶上，用粗糙的手擦着红红的眼睛，任人来人往。我远远地站了好一会，才压抑住心头的难过慢慢走过去，“妈，你是愿意回爸那边，还是跟我回去？”“你说呢？你给你爸打电话干吗？你到车站干吗？”我无语，默默地把她扶起来。我去叫出租车，妈就是不同意，一路坐着三轮车又颠簸着回了家。

她走到现在走的并不轻松。走过穷，走过苦，走过累，走过悲，走过一切的一切。那些过去的日子布满艰辛，也弥漫着幸福。她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也倾尽了所有的青春。

思绪把我带回到从前，零零散散的片断浮现在心底。疼痛的感觉是永远难以抹去的，那是母亲留在我身上的烙印。母亲只打过我一次，为什么已经记不清楚，只是在往事中看到她拿着绳子，一下一下抽在我的身上，我疼，我哭，可是我看到她也在哭…‥

我疼在身上，她疼在心里。

日子在一天天的劳累中匆匆而去，最沉痛的打击降临在她的身上。我的小姨在死亡边缘几次痛苦地挣扎，最终撒手人寰。最后一面，小姨已没有了正常人的鲜活，脸上只剩下了一层皮，灰蒙蒙的，无助的眼角渗着泪痕，让人看了辛酸。姨夫用粗糙的大手给小姨擦着泪，自己脸上却是湿湿的一片。我当时根本就忽略了母亲的感受，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又承受了多少痛苦？ 这件事过去好久，那天我回家，一进门一阵哭声冲进耳内，是母亲，她正一张张翻看那些旧照片，边看边止不住悲泣，哭声很大，很大，以致上气不接下气，让我看了都害怕。那时我才明白，她在人前压抑了多少难过，多少苦楚，在我们面前她留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坚强。

不久以后，我面临着一个困难的选择，是留在母亲身边还是离她而去。几多惆怅，几番思量，我还是走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母亲对此一直很沉默，这种无声的责问像一块巨石沉沉的压在我的心头。我也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用心去求得她的原谅，换回她曾经的笑容。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天天渴求亲人的温暖，可是当这温暖来到我的身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却用自己的自私，用自己城市人的虚伪将她远远的推开，将她的一片心疼女儿的心狠狠地抛在地上。可她担心我的身体，也不想让我以后的日子难捱，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虽然仅仅是几天。她说，我再厚着脸皮住几天，等你的身体完全好了再走。我听了无言以对，我真的欠她好多好多。欠她什么，早已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了。

日子如烟尘一样慢慢散去，我才一点点地理解了母亲当初的决绝。她想念女儿来到我家，可接下来的日子却是如此的不自在，不能按自己想的去做，还要小心翼翼行事。颠簸老远带来的东西，却总被我们质疑不干净。她腿又不好，上下不方便，一天到晚呆在五楼上没人说话，只能对着电视发呆。还有很多，很多……这一切终究会爆发的，不是吗？在我们一如既往用一种挑剔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在我们听厌了她几十次旧事重提的时候，在我们不再腻在她的身边喊她妈的时候，她背起包毅然决然夺门而去，只留下自己的自尊和我们迟来的自责。我不禁想，到我老了，还能像母亲这样自尊吗？

母亲，你还好吗？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让你伤心吗？儿时，妈妈背我上学，越背越重，把满腔的爱铺满脊背；现在，我背妈妈回家，越背越老，把拳拳的爱溢满心底。我只知道，这种爱，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会晚，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