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康记事
往事如烟……屈指算来,老叶离开我们已经快十年了。老叶,姓叶名进,一九八八年我认识他时,时任新华社环球杂志总编,再以前是新华社驻澳大利亚高级记者,60年代曾任周恩来总理的英文翻译。
八八年六月,应四川省建设环保委员会的邀请,由新华社,经济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人日报,中国建设外文期刊,中国科技出版社等首都新闻媒体单位以及国家环保局外事处的同事组成的高级记者康藏考察团抵川。按计划,记者团将从成都出发,沿川藏线对四川省岷江流域的基础建设和区域生态环境保护做一系列考察和报道,我负责组织安排这次活动。于是,从成都机场开始我就成了这个团组的一员。老叶一袭白色西装,大有印尼归侨的味道,瘦小的身材同工人日报总编孟东明高大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我们一行16人次日绝早而起,分乘三辆 Beijing Jeep向川西高原进发。经卧龙大熊猫自然保护区,翻越巴郎雪山,远眺天际,著名的四姑娘雪山历历在目,碧蓝的天空衬托出银白色的山峰,璀璨如莹。老叶兴致勃勃的告诉大家,我们已经站在青藏高原的第一级台阶之上,这是地壳板块运动的杰作。我们清楚,正是这种地壳运动的作用沿不断隆起的喜玛拉雅山脉往内陆盆地形成了青藏高原三级台阶,从而也是这种独特的地质地貌给予了青藏,川藏地区开发高落差水电的巨大资源。路旁小溪已融化的雪水,蜿蜒穿过寂静的森林,翻腾着朝下游的岷江汇集而去。
数天里,我们沿岷江经大金,小金,阿坝藏族自治洲首府马尔康,辗转当年红四方面军进入草地的川主寺垭口,自此取道前往红原草原和若尔盖草原。天高云淡,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地,静静的卧在那里,任人揣测她的深邃。关于这片草地,我同老叶一起向大家历数家珍般的介绍她的成因和价值:红原草原和若尔盖草原是典型的寒带沼泽草原,由上千年的腐败植物堆积而成,最深的堆积层可达两百米。类似俄罗斯西北利亚沼泽草地和德国巴伐利亚沼泽草地。老叶感慨的说,这块草地还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而在德国和俄罗斯,早就被充分的开发和利用,比如沼泽泥碳发电,泥碳健身浴以及泥炭用做农田改土的天然基础肥料等等。
沿阿坝外围,穿过丹巴,我们抵达川藏线上的色达县,这里海拔4500米。记者团与当地政府部门座谈,也是叶进频频率先发问,有关游牧民定居和子女教育投入问题,草场冬季饲料问题,城镇建设问题,森林砍伐和植被保护问题,犹如一个专家,侃侃而论,默默记录要点。黄昏时分,我陪他散步他仍然兴奋的表示回京后要整理报告及时给到建设部和国家计委相关部门。
是夜九时左右,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老叶不行了”,中国建设杂志的邱成忠告诉我。一阵慌乱,我前往叶进的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煞白,急促而微弱的呼吸让我大吃一惊。很快,我们找来了县里医院唯一的一袋氧气,医生检查后告知是高原缺氧引起的肺气肿,唯一的办法是立刻将老叶转移到70里外的山下2号林场,那里在海拔3000米以下,明早送回成都。紧急商量后,决定团组由国家环保局的同志做领队,我护送叶进连夜下山。我带上一个藏族向导和一只五六式步枪开车向山下林场转移,高原的夜里寒风刺骨,野狼嚎叫。车行至30里处,一片顺山体滑落的巨大泥石流已经把公路阻断。瞬间,我脑袋一片空白。下车顺着手电筒的光柱望去,眼前林立着的黑忽忽的巨石伴随着哗哗的水声阻断了路面,“老叶呀,我一定要救你!”,我心里叫着,返身回到车里,将车倒退几丈,打开全部车灯,背起叶进… 向导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提着氧气袋,我们开始往泥石流形成的陡坡爬去。
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当我们爬出泥石流区,已经成了泥人,我感觉双脚痛如刀割,向导用手电照去,一双军用高腰胶鞋被乱石划得七零八落,血水和泥水混作一团。望着同样一身泥污,昏迷中的老叶,一切都顾不上了,我和向导轮换驮着老叶在高原的荒山野林中狂奔40里,望着出现在前方的灯光,我心想,老叶得救了。我眼前一黑……那是凌晨3点, 终于赶到了2号林场场部。
1994年6月,我从法国学习回国途经北京,老叶在前门北京烤鸭店设宴款待我,88年的记者团成员全部到齐,我一脸惶恐,受宠若惊。席间,中国建设杂志的老邱赠我一本他任主编的当期德文版月刊,又由老叶提议,全体成员在扉页上给我签名以资纪念。那次聚会上,面对那么多总编级的老大哥们的真情,我平生第一次喝了一斤二两“五粮液”白酒。
996年7月,我刚从河北燕山深处的一个澳大利亚金矿探采点完成半年合同期的临时现场翻译回到成都,噩耗传来,叶进在银川空难中遇难。一时间,我脑海一片空白。一天后,我照北京传真过来的地址给他太太发了唁电,后来听说由于他不是社里公派,他的工作单位送去的花圈寥寥。整整一个月,我发着呆。
如今,我也步入天命之年。时光如流水,人事如一梦。
二零零五年五月六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