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好句子
倚栏轩 > 经典美文 > 生活随笔 > 正文

西安,祥云

作者: 雷安2013/06/30生活随笔

西安,祥云

我从西安来,在祥云娶妻、生子,落地生根,也已经五年有余。

中国人历来乡土情节最重,古人常说狐死首丘,乌鹊巢南,就是在强调乡愁和乡情,我也不能例外——我对生我养的乡土之地、六朝古都西安始终都怀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感情;而中国人的家庭观念也根深蒂固,我娶了祥云姑娘,我的儿子也在这里降生,我的人生被刻上了明显的祥云标签,我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半个祥云人,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深深的眷恋。

这种双重身份,这种对两地都怀有的几乎均衡的感情,常常让我很纠结,我总会经意或不经意地拿祥云和西安比,或者说拿西安和祥云比。但是比较来比较去,也没有真切地比出孰高孰低,也没有确切地理出头绪,明白地说出:西安或是祥云的山水、人文更吸引自己。我总觉得这两地始终是各有特色,各有千秋,都有吸引我的地方。所以,也就注定我这一生只能在这两地来回奔波,用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文字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 紧密地联系起来。

我突然想起,祥云名字的由来,或者说古云南的由来,与西安渊源颇深。我注意到,很多有关祥云的资料,都提到这样一个历史片段——汉武元狩间,梦见彩云见于南中,遣使踪迹之,云南之名始于此。这片神气的土地,和山川之上的五彩祥云,居然可以入了千里之外帝王的美梦,一直都是祥云人所津津乐道的。抛开汉武帝的帝王身份,忽略这两千一百年的时空差异,武帝真是和我一样,同饮渭河水,共听西北风。我们是不折不扣的西安老乡。他在两千年前的长安深宫里,梦到了这片土地;我在两千年后的祥云,也就是他老人家梦到的地方,跟大家谈论着那个两千年前的奇异的梦。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总有那么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总有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遥相呼应。

祥云城有据可查的历史,以武帝的梦为开端,到如今也有两千余年。当时,它作为南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给深受匈奴袭扰的大汉王朝提供了新的通道和希望,使大汉王朝可以与印度、阿富汗等国互通有无,相互照应,也为汉武帝最终解决匈奴之患创造了条件。

蜀汉时,诸葛亮平定南中,也曾踏上这片土地。我听说,在东山,当地的百姓至尽还供奉着孟获的夫人——祝融夫人。

到了唐代中期,南昭国立,祥云归于南昭统治。在此后的几百年间,祥云几乎都是南昭国、大理国的皇家后花园私人禅院,当地的贵族在这里修筑寺院,也因为此举,才为祥云留下了闻名遐迩的水目山寺院群落。

元、明之时,祥云又重归中央管辖。特别是明朝在云南地区推行屯兵制,从内地迁入数以十万计的汉族百姓。祥云的许多地名都脱胎那段历史。

可以说,祥云有非常深的历史底蕴。

当然,相比较而言,西安的历史更长。西周武王继承父志伐纣成功后,就选定那里为国都,当时称为丰镐。后来,这里又成秦国的国都,因为地处渭河以北,又取名为咸阳。楚汉相争,刘邦胜出,也选定这里为首都,取名长安,寓意长治久安。隋唐两代,这里也都是首善之区。在漫长的历史里,西安一直都是浓墨重彩,引人注目:多少的历史大事件在这里上演,历史的走向就在这些宫廷争斗、利益纠葛、生生死死中被决定了。

宋元明清,政治中心北移。西安才卸下了这付重担。但几千年的历史积淀,还是在那片土地上留下了很多印记。随处可见的帝王陵寝,不了解的人总觉得那是一座大山;保存完好的古代城墙,宽阔得可以并排行使几辆汽车;耀武扬威、栩栩如生的兵马踊,让人感叹古人的艺术造诣登峰造极;一代女皇武则天树立在自己墓前的无字碑,千余年耐人寻味。

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祥云的历史底蕴逊色于西安。西安作为一个古都,几千年的时间流转,很多的历史事件都成了老百姓的口中的调侃。西安人常说,西安建城六百周年之际,周幽王不动声色就搞了一嘲烽火戏诸侯”的盛大庆典活动。这种调侃充满了自嘲,也充满了自信。当然,祥云虽然没有西安那种恢弘的历史,不凡的气度,轩昂的姿态,但谁也不能抹杀了它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的地位。那些隐藏村落里的久远庙宇,那些长在山间的古木,还有那些依稀尚存的城墙,不动声色的就向你提示了这个县城的资历。

祥云在中国抗战史上留下过浓重的一笔。抗日战争爆发,战局急剧变化,沿海港口相继沦陷。为了打破日军封锁,国民政府抢修横贯祥云的滇缅公路。当时,青壮年已经奔赴前线,修筑滇缅公路的劳工几乎全是留守的老人和妇孺。没有机械,他们就全靠手工,用锄头挖开土石方,用簸箕运输。在筑路的时候,虽然自己可能随时会死去,但他们还是无怨无悔,义无反顾,纯纯粹粹是用双手铺就了这条抗日物资运输生命线。祥云的百姓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著名记者肖乾在《血肉筑成滇缅路》的报道中记录了当时的场景,他写道:“秃疮脑袋上梳着辫子的,赤背戴草笠的,头上包巾、颈下拖着葫芦形瘿瘤的……老到七八十,小到六七岁,没牙的老媪,花裤腿的闺女都上阵了。”

1942年5月,日本占领缅甸,切断了滇缅公路。中美被迫开辟被称为“驼峰航线”,祥云的云南驿作为这条被称为死亡航线上的重要一环,急需扩建。当地的百姓在日机的不断阻挠下,以牺牲近万人的代价,将原本狭小的机场扩建成功,并迎来了美国陈纳德的飞虎队,与日军进行周旋、抗衡,使得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印度运入内地抗战军民的手中。

这一切就象我在一篇文章中感叹的那样:“谁能想到,这个曾经的治地,如今的小驿站,却担负起了四万万人的未来与希望。”好多次路过古驿站,看到驿站院子里摆着的大大小小的石碾子,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出老人和妇女,修筑滇缅公路的场景,我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小看了这个古镇,这里曾经也上国之屏障,值得我们留连眷顾。

同时期的西安民众,面对日寇步步紧逼,国土惨遭蚕食,沦丧敌手的局面,也是群情激愤,各界群众、学生满怀悲愤之情,走上街头,向政府陈情、请愿。

当时的国民政府却秉承蒋委员长一贯“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面对日寇的挑衅、步步紧逼,始终无所作为,一门心思要剿共打内战,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蒋介石把退守关内的东北军调到西安,让张学良携同西北军杨虎城对付刚刚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进入陕北的红军。

但张学良之前因奉行国民党中央的“不抵抗政策”,痛失东北,被国人指为“不抵抗将军”,内心已经痛苦之极。几年之间,思想已悄然转变,对国共鏖战、自相残杀早已厌倦。他与杨虎城、陕北红军达成了某种默契。

1936年底,蒋介石觉得张、杨剿共不力,隐约有以陈诚、卫立煌取代的意思。他率多位国府要员亲临西安,目睹了学生走上街头,热烈请愿的场景,觉着有悖于自己的政治主张,要求张、杨予以镇压。

一方面是顶头上司的固执的态度和凌人的气势,一方面是西安各界群众的爱国的行动和无畏的精神,张、杨几番心理斗争,终于在苦谏乃至哭谏无果之后,毅然发动震惊中外的兵谏,史称“西安事变”。在这次军事行动中,东北军将士将蒋的卫队全部打死,在经过一番波折后,在后山一个山洞里寻到躲起来的蒋介石,将其保护起来。随蒋入陕的多位国府高官被悉数扣押。随后,以张学良名义通电全国,提出“八项主张”。

西安事变,后因中共介入,得以和平解决,张学良亲自护送蒋介石回南京,开始了其长达半个世纪的幽禁生活。杨虎城随后也被逼迫辞职,展转国外,后被囚禁于重庆,并最终被蒋介石杀害。

西安事变的两位主角都为此次事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他们用自己的牺牲,促成了国共第二次合作,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鏖战十年的对手终于冰释前嫌,握手合作,枪口一致对外。他们的牺牲是英勇无畏的,是值得的。在蒋委员长代表国民政府号召全国民众“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人男女老少,皆有抗战守土之责”时,群情激昂,

在遭遇外辱的时候,为了重拾民族尊严,每一次抗争、每一次努力、每一次的自我牺牲,每一次的舍生取义,都值得我们投去敬佩的目光;都值得我们在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后,依然深切缅怀,永志不忘。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应该传诵张、杨,也应该缅怀那些死在祥云的抗战志士——那些本该安享晚年的垂暮老人、和那些本该享受快乐年华的孩子。

在祥云生活了五年有余,耳渲目染,深感此地保留了许多传统习俗,颇有古人遗风。在这一点上,我为西安感到惋惜——那里虽然有悠久的历史,众多的古迹,但随着世事变迁,受各种因素影响,在许多传统节日乃至日常生活中,人们却渐渐忽略相沿已久的习俗,行为日趋简约,虽有其形,却舍其意。

比如源远流长的清明节。在商周之际,王室与贵族崇尚上天与先祖,经常有种种祭祀活动;民间也渐受影响,逐步形成在清明祭祀、怀念先人的习俗。春秋战国之际,在清明之前一两天,还有一个寒食节。据说,最初是晋人纪念忠义之士介子推不争名利、功成身退、甘于清贫的高风亮节,在他辞世当日,不生火煮饭,只吃冷食,后来,在整个中华文化圈都推而广之。而为了消除寒食对身体的负面影响,历代官家又鼓励百姓在寒食节当日,外出郊游、踏青,放风筝,举行各种户外活动,强身健体。寒食节与清明节并行了千年,直至隋唐,因这两个节日都怀有慎终追远的意味,日子又极其接近,慢慢合二为一,称为清明节。而到了宋元以后,在清明节吃寒食的习俗得以改变,但是以往在寒食节的其他种种习俗却相沿未衰。

祥云的清明节就过得颇有古味。节日将近,热心人就开始邀约朋友、亲戚,定下清明前后的某一天,去上自家祖坟。但虽然说是上坟扫墓,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群人欢欢喜喜去野炊。上坟当日,三朋四友、近邻至亲、男男女女,背着各种食材,炊具,来到先人得坟头,扫墓致意自然必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在旁边的空地上,起灶、生火、煮饭,烹出各种野味十足地美食,献祭过后,都在空地上摆好,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菜、聊天。其情其境,融融恰恰,乐哉悠哉!

西安则不然。小时候,我经常随父辈在清明时节上坟烧纸。回头来看,大多数西安人乃至关中人,在这个以怀念为主题的节日里,只是纯粹地去先人坟头上烧纸、磕头。也有有心人,会扛着铁锹,除除草,修修坟头;也有与逝者感情甚笃的后来人,会在坟前久久徘徊,喃喃而语。但不论如何,总括而言,在西安上坟祭祀是一件非常私人性、家族性非常强的事情,人们基本不会邀约外人参加。而这个上坟祭祀活动通常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做完最核心的事情,大家就会返回。整个过程,略显肃穆,而缺乏祥云这边的活泼和欢快。

来祥云的第一个年头,初次见识这边古色古味的清明活动,不由得拿这边的风俗和故乡西安的风俗比较起来,着实惊讶和不解。但是,翻看了一些相关的历史资料,也跟一些朋友做了一番探讨,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其实古人遗风不在故都西安,却在遥远的的西南之地——祥云落地生根。

我还注意到——在祥云,许多家庭都在正堂供奉着“天地君亲师位”。堂屋当中,正墙上贴一幅大红纸,自上而下书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右侧为上,有一行小字:无非是天地之内存在的诸神;左侧为下,也是一行小字:某氏堂上历代宗亲。这也是中华古风,但这种古风在西安已经杳无踪迹。

说起这个特别的牌位,也是渊源已久。 据徐梓《“天地君亲师”源流考》而言:“天地君亲师”的思想发端于《国语》,形成于《荀子》,西汉已将广为流传。明朝后期,民间已经非常推崇“天地君亲师”,开始把它作为祭祀对象。清雍正皇帝,还以帝王和国家的名义,首次确定“天地君亲师”的次序,并对其意义进行诠释。民国时期,“天地君亲师”又衍变出“天地国亲师” 和“天地圣亲师”两种形式。

在古时候,如何写“天地君亲师”非常有讲究。“天地”二字要写得很宽,取天宽地阔之意;“君”字下面的口字必须封严,不能留空隙,谓君子一言九鼎,不能乱开;“亲”(親)字的目字不能封严,谓亲不闭目;“师”(師)字不写左边上方之短撇,谓师不当撇(撇开)。这种种讲究反映出民间对五圣的崇拜。而古人也要求:写“天”必须站着写,写“地”则必须坐着写;“地”不能大过“天”,“国”虽然不可大于“天”,但最好看上去跟“地”一般大小,以示我国富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亲”与“师”则字体略校

这个牌位,反映的是古人对世界的认知。中国人历来讲究敬天畏地,忠君爱亲,尊师重道。而这些都在这个牌位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祭祀“天地君亲师”曾经在中华文化圈里非常流行,不知道为什么在如今的西安寻不到它的踪迹,反倒是祥云为我们打开这扇研究古代习俗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