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崇高
以中国的美学来说,崇高又称壮美,是自然界里的大美。是一种粗犷、博大、劲健、雄浑、阔大的美。是美学范畴之一。与“优美”相对。指形体上巨大有力或精神上雄浑伟大,令人惊心动魄的现象。它是崇高感的源泉,人们在观照崇高事物时,先感到压抑痛苦,后崇敬奋发、心向神往,从而获得一种矛盾的、激动不已的愉悦。中国古老的《易经》把自然分为阴阳,崇高就是阳刚之美:骏马西风塞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优美,就是阴柔之美:杏花春雨江南,杨柳岸晓风残月。优美的事物柔媚、飘逸、秀丽、典雅、含蓄、婉约,外在表现为柔和的曲线,小巧玲珑,光滑圆润,是安静和谐,均衡统一的。优美给人带来轻松愉快、心旷神怡的审美感受。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蝶舞莺飞、优雅的动作、轻盈的体态,都是属于优美的审美范畴。崇高则是矛盾的,激化的,有不可遏阻的强劲气势,动荡、宏伟、刚健、坚韧,外在表现为包罗万象,美丑兼并,粗糙大气。崇高通常以悲壮的形式给人以心灵的震撼,让人鼓舞、敬仰、赞叹、激越、豪放,痛并快乐着,带来庄严感,敬畏感,让心灵的境界得到提升与净化。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海上生明月,鹰隼搏击于长空,骏马奔驰与草原,山风掀起万顷林涛,大海掀起万丈狂澜,都具有崇高之美。
儒家学派对崇高有深刻认识,但他们不叫崇高而是称为“大”。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为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美而无害,则塞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也。”主张以浩然之气作为人的品格修养,在对个体人格的评价中,他提出善、信、美、大、圣、神六个等级,提到“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他所说的“大”,比一般的美在程度上更高一层次,在范围上更广阔宏伟,是一种雄浑壮观的美。孔子歌颂尧的功业时说:“巍巍”、“荡荡”、“焕乎,其有文章”。其实就是赞美这种大写的人格。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表现出这种大美所要承受的痛苦与快乐。又从“天行健”引出“君子以自强不息”、从“地势坤”引出“君子以厚德载物”,能够内养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外显不畏强权的“威武不屈”,由此产生“充实而有光辉是谓大”的崇高人格美。庄子的“鲲鹏”抟扶摇直上九万里,在“秋水”中慨叹“百川灌河”“泾流之大”终不及大海之浩瀚无涯,无不体现出这种以大为美的崇高精神。
崇高的核心是冲突,在运动中、矛盾中、悲壮中达到大美。让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感转化为快感——痛并快乐着。这与西方艺术家梵高的“痛并快乐着”何等的神似。我国的古老的书法艺术——狂草,恰恰也崇高最伟大的艺术诠释。“颠张醉素”无不是在癫与狂的巨大冲突中,让雷电风雨,山河湖海,歌舞战斗全部融合在里面,形成急奔狂突、大气磅礴、一泻千里的震撼力。这种壮美,违背了对称、均衡、节奏、比例等规整统一的形式美,突兀、怪诞、凶猛、野性、痛苦、狂放,形成一种独特的审美快感。清代学者姚鼎说:“其得于阳刚之美者,则其事如霆,如电,如长风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煗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状举以殊焉。”北宋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气势磅礴,雄伟壮观,抑扬顿挫,激荡不已。李白的《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这种狂放之情的抒发,无所谓传统的审美法度,惟我独宗,惟情是尚。在崇高型艺术中,循情而发比依法而作更受推崇,只要能充分抒散剧烈的情感,便无所谓合法不合法、适当不适当。“夫迫而呼者不择声,非不择也,郁与口相触,卒然而声,有加于择也。”崇高型艺术则不怕太露,它突破了一般形式美法则,具有粗砺、动荡、无规则、不平衡的感性形式,其中激情战胜了中和、狂放的内容突破了和谐的审美形式。崇高包含着丑的因素。崇高是由于丑的掺入而导致美的和谐形式的破裂、最后又走向新的和谐的一种特殊形态,是美与丑在严重冲突中化合成的一种复杂的审美类型,而不是单纯的美自身进一步强化的结果。崇高中包含着由丑引起的不快、压抑、痛苦感。毛泽东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传说中的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都表现出这种人类的崇高的奋斗精神。英雄人物为造福人类,忍受各种难以想象的肉体痛苦和精神痛苦,这种无所畏惧的坚强意志,不可抗拒地令人震撼。
在欧洲,最早提到崇高的是公元1世纪古罗马的《论崇高》,认为崇高是“伟大心灵的回声”,并以海洋、尼罗河、莱茵河、多瑙河等为例进行说明。西方哲学家康德曾把崇高区分为数学的崇高与力学的崇高两类,实际上两者常交融并存。数学的崇高:狂风暴雨中的大海、荒野的崇山峻岭、埃及金字塔和罗马的圣彼得堡大教堂等……力学的崇高:陡峭的悬崖、带着闪电的密布的乌云、岩浆喷涌的火山、惊天动地的海啸、地动山摇的地震等……它们的威力令人惊骇战栗,它们体积的巨大让人感到恐惧,同时又马上在心中产生抗争力和自信,与卓越超凡的事物相竞争,激人的勇气和自我尊严,达到精神的崇高。艺术作品可以把这两方面的表现融为一体,以人格心灵的崇高为内容,以物体景象的崇高为形式,使震撼人心的威力更为凝炼集中。这些崇高的对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大大增强了我们自己人格中与之相应的力量,从而产生一种近乎狂欢的喜悦。如贝多芬的第三、第九交响曲。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说:“崇高不存于自然界的任何物内,而是内在于我们的心里”;“崇高只须在我们内部和思想的样式里去寻找根据,这种思想样式把崇高性带进自然的表象里去。”“它们却更多的是在它们的大混乱或狂野,极不规则的无秩序或荒芜里激引起崇高的概念,只有它们同时让我们见到伟大和力量。”他认为,美的想象力与知性的和谐统一,产生比较安宁平静的审美愉悦。崇高则是想象力和理性互相矛盾的斗争,产生比较激动、震荡的审美感受。崇高感是内痛感转化而来的,它是一种间接产生的愉悦。
英国的另一些美学家不承认恐惧和痛苦在崇高体验中的作用认为崇高感是伟大引起的。J.拉斯金认为,崇高是伟大在感情上所产生的效果,它可以是物质的、空间的、力量的、品德的或者美的;J.萨利(1842~1923)认为崇高感是由广博无垠的表象或理想的启示所激发起来的一种特殊感情;A.C.布拉德雷(1851~1935)认为崇高的主要特征是一种精神上或物质上的伟大,我们在想象的同情中与这种伟大契合一致,任何以崇高来打动我们的东西都产生出一种伟大的印象,这种伟大也可以是些平凡的事物。崇高近伟大,一个崇高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往往表现为狂热的信仰,澎湃的激情。这样的灵魂,是大写的。他们不再满足于感官的享乐与既得的安逸,而对人自身和宇宙万物持有至高至善的关怀。在现实中,文明的发展和物质的丰裕,往往会造成人性柔弱、精神漠然。崇高使人体验到一种激情,一种源自于大自然本身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人类在这种激情下,痛并快乐着,把小我人生融合到大我里去。崇高把人提升到生命力的更高水平上,把人推向振奋豪迈的世界,到达更高层次的审美境界,从而摆脱自私和庸俗。自从北岛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像野火般蔓延,这个世界的崇高仿佛坍塌了,高尚的人都被埋进坟墓了去了,卑鄙的人凭着不择手段的卑鄙,在这个世界里畅通无阻。
于是,物欲泛滥,道德沦丧。那些站在崇高神坛上的人,纷纷倒下,沦落到人与兽的中间地带。失去了道德,失去了诚信,人类崇高的伟大情感,都被人说成了“沽名钓誉”,便纷纷有人作文来瓦解经典。先有《恨莲说》,后有《孔融让梨新说》。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说的是兄弟谦让。瓦解这个道德故事者说,孔融让梨其实是教大家学乖。你想要的时候,要做出不要的样子。孔融拿梨,只要小的而不要大的,这是“大智若愚最好的体现。其实孔融是在装傻,他出奇地狡猾!经过了让梨,孔融自然会得到许多益处……还有人做《岳阳楼记〉作者并非范仲淹》,文章说,《岳阳楼记》作者其实并非范仲淹,而是滕子京。也其实不是一位“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好官,而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无赖加巨贪”。文章说:滕子京在岳州任上,根本不曾使岳州出现太平兴盛景象。而在老百姓穷困潦倒、饿殍遍地的情形下,巧立名目四处搜刮钱财,“所谓‘重修岳阳楼’,只不过是‘能臣廉吏’滕子京搞‘形象工程’和抓‘第二收入’的一种方略,政治上得资本,经济上得实惠,好事儿都被他一个人给占全了。在岳州任上,滕子京挂羊头卖狗肉故伎重演,疯狂地在民间征敛赋税,‘所得近万缗’(古时一千文为一缗)”。虽说是戏说,但代表了一种怀疑主义思潮,人们开始怀疑一切崇高的东西,甚至连“学习雷锋”,也成了一句三月来,四月走的口号,由政府官员牵头,被老师和学生应付了事。人人都现实了,功利了,自私贪婪之心赤裸裸。
蔑视崇高成了一种时尚;人类回归动物本性,物欲横流成为时髦;人们见面了,谈的除了钱还是钱,信仰、友谊仿佛成了弃儿,而永恒的爱情更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为达到自己的目标,极尽小人之能事,表面上浮笑语,背地里捅刀子,玩尽心机,耍尽诡计。什么都可以卖,甚至连尊严的不要了。初中女生也援交求包养了。明星们厚颜无耻的进行潜规则,官员们明目张胆的卖官鬻爵,包养情妇,贪污受贿。更有甚者,竟然贪污赈灾款,上午在主席台上做反腐倡廉报告,下午就被“双规”。“我是流氓我怕谁”,“玩的就是心跳”。于是崇高被践踏了,这就成了卑微。一个人的良知是需要些勇气、荣誉、希望、自豪、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的。而面对卑微,许多人选择了投降,对于上级领导,经常是点头哈腰,奉茶送水,献上银子,献上身体,恨不得趴在地上让领导当马骑。面对同志或下属,却常常颐指使气,狐假狐威,面目可憎;甚至连同情心、良知,都沦丧殆尽。过多的“狼来了”式的欺骗,从而彻底粉碎了人们心中的伟大和崇高,演绎出“敌视崇高”和“瓦解崇高”。多年来,有多少崇高的理想一一破灭,使得人们普遍陷入道德虚无和功利主义之中。但是,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在这样的非道德状态中健康存在,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传统道德,重拾崇高、善良、同情、真诚这些人类最基本的道德。虽然达不到崇高的境界,至少也应该仰视,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