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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温暖

作者: 舟鱼之殇2011/02/20情感说说

2011年除夕,我带着绝望的心情回到了故乡姥姥的病床前,还好,浑身插满管的姥姥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乳名,努力想探起身,却只不过是略略抬抬了头。曾经熟悉的力气已经在姥姥身体里日渐干枯了。陪在病床前的母亲不时地轻轻唤着,娘,喝口水吧。娘,擦擦脸。……看着眼前的两位母亲,我强忍着泪,不敢让它流下来。

姥姥啊,姥姥,您留给了我一生最温暖的童年记忆,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您怎么就狠心不给我留一个报答的机会啊?病床前有母亲舅舅们陪着,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我不愿意离开,除了这儿又能去哪呢?

病床前的时光漫长而痛苦,仿佛凝固了一般。夜尤显得漫长,漫长得让人崩溃,漫长得让人绝望。脑子一刻不能清闲,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得强迫自己找点什么事做吧。读书吧,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也是姥姥最喜欢我做的事。抽个空上书店,一眼就看到了倪萍新写的《姥姥语录》;买了套《三毛全集》,今年是她逝世20周年了,我希望能从她这儿得到些什么;顺手又买了本《红楼梦》,尽管家里已经有好几本不同版本的了。

过年的这些天,倪萍的姥姥、荷西、三毛、曹雪芹、黛玉……纷纷走出来告诉我死亡是什么。我知道了,他们也曾纠结在死亡里,一如我这个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可以达到庄子 “鼓盆而歌”的境界,毕竟五千年的中华才出了一位庄子。

生离死别,我的生命将开始体味。

从我上小学起,全家就吃起了商品粮,可那些个日子颇难。一到暑假,母亲就带了我回到故乡姥姥家。在姥姥家过的暑假,是快乐的、放松的、新鲜的、温暖的。

姥姥知道我爱喝豆儿粥,每天都早早起来为我熬粥。农村人起得真早。待我起来时,太阳也不过才刚刚爬上小树梢,大人们就已经干了很多活,往地里拉了几车粪,从菜园里摘了几把菜,把大水缸挑满了水……我起来后,睡眼惺忪地坐在姥姥做饭的小灶前,痴痴地看着姥姥一把麦秆一把麦秆往灶膛里塞。麦秆塞进去,“嘭”一声冒出大火舌舔着锅底,映得姥姥的脸红红的。姥姥真美!

吃罢早饭,就跟着舅舅舅妈下地了。农活是累人的。站在田地的一端往另一端看去,一眼望不到边。田地一下子给我这个从小远离土地的人来了个下马威。我跟着来是干不动活的,只是到处乱跑,图个新鲜劲儿。东边摘个瓜,西边打个青枣,上树摘个正长个的青苹果,下地挖几棵正灌粒的花生,要不就捉个蚂蚱,或者逮个蝈蝈……反正就是不帮大人干点正经活儿。

有一次,姥姥让我们先下地去,她随后就到,并告诉舅舅,到了地里让我把苹果树下种的一些黄豆窠拔了,回来给我煮毛豆吃。到了地里舅舅指给了我。好不容易有点我能干的具体事了,我发了狠劲儿,一气不歇地拔。等姥姥来了,我指着一大堆豆窠炫耀似地说:“都拔完了。”指望姥姥疼爱地夸我,哎呀,咱小外甥长大了,真能干啊。姥姥四下一看,急了,“怎么没留种啊?我种这些,就是为了给明年留点种。”我无辜地一指舅舅,“他可没说啊,不信你问他吧。”为这事,姥姥叨叨了一上午。呵,姥姥是个爱叨叨的老太太。

下午的日子是难熬的。故乡的夏天热得很,姥姥怕热着我了,就不让我下地,也不让到处乱跑。姥姥的屋后有一条人工渠,村里的孩子们没事了就泡在里边。我羡慕得要命,一心想往水里去。可姥姥不让,为了安抚坐立不安的我,总偷偷地塞给我些冰棍儿、瓜子、瓜果什么的。姥姥家里小孩们多,背着他们倒不是有厚此薄彼之意,不过是想给我这个经常不在身边的小外甥多一点爱吧。

故乡的晚上是我一天最盼望的时候。天还是热,大人们在院子里边乘凉边顺手干点活。我则拿上手电筒,跟上堂哥堂姐们去村边的树林里逮“知了猴”。多时能逮四五十个,少时也能逮二十几个。不论多少,一回到家姥姥就会使劲地夸我,“真能干,逮这么多。”等第二天早上,姥姥用油给我炸了让我解馋。这顿美餐,我没吃够,姥姥是不让别人动筷子的。不知为什么,“知了猴”一年比一年少,近几年更是一晚上也难得逮到几个。

故乡的暑假总是那么短暂,如姥姥院墙上一闪而过的狸猫,屋檐下轻轻飞过的燕子,屋顶瓦片上滴落的雨滴,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寒假比较短,且冬天的农村冷得呆不住人,我们一般是不回去的。每年离过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姥姥就给我打电话过来,过年回来吧,姥姥杀了猪给你留着四个猪蹄呢。姥姥始终惦记着小时候的我爱啃猪蹄。

姥姥您爱吃点什么啊?到现在了我还不知道。

上小学时放寒假偶尔也回去过一两次。冬天的农村无事可做,村里的向阳处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晒太阳,聊天儿。姥姥一家人从不往这些地方凑,没事了也呆在家里。晚上的姥姥家很招人,一群老头儿一吃完晚饭就陆续晃悠着来了。姥姥家在村里辈分大,连带着我也辈分高了,一群老头儿有跟我叫哥的,有叫叔叔的。老头们一见我在,就互相打趣“某某,见了你哥,怎么也不叫啊,真是没礼貌。”我那时真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避嫌。一群老头在屋子里习惯的位置坐定了,就掏出烟袋开始吞云吐雾,神灵鬼怪的乱说,也常常说他们的年轻。偶尔也出个题儿逗逗我,到最后却常常莫名其妙地把我逗哭了。

长大后,每每回到故乡,就把这些老头挨个问一遍,谁在了,谁不在了,不免在心里唏嘘一番。

每一个晚上,在老头的闲侃中,听着听着就不知道谁在说些什么了。姥姥见此,就拿起我的褥子到炉子前烤了又烤,烤得热乎透了,才给我铺上。等我钻进了被窝,姥姥就用干涩的手轻轻地给我挠痒痒,轻轻地拍着我进入梦乡。一夜无梦。

不论暑假,还是寒假,离别总来得很快。姥姥每次总坚持把我们送到县城,固执得没有商量。我们就在县城的公路边等长途车。等着等着,姥姥就心绪不宁了,车怎么还不来啊?车是不来了吧?路上慢点啊。回去了打电话。明年还回来。……叨叨着叨叨着声音就哽咽了。

车终于还是来了,一下子停下,还没等人站稳,一下子又开走了。道别已是来不及,只能使劲地挥挥手。我分明见到姥姥哭了。我想哭,却流不出泪来。

如今,我长大了,姥姥却老了。看着病床上虚弱不堪的姥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痛,痛得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