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倏忽间，外婆辞世已然数载。时值今日，独处异乡的我已无法在外婆的坟茔上添一抔土，时空阻隔，写下这些不成形的文字，于冥冥之中默念，愿青山之外真有天堂，让外婆在那里永生永息…】

初夏的雨下下停停，窗外街道两旁的树愈发葱绿，石榴花在枝头翘首绽放，田垄间笼罩着淡淡的雾，青山如黛，是少年的画眉？还是外婆常年的衣衫？

至今仍不知外婆的生辰，记不起外婆的眉眼相貌，甚至不知道外婆的姓氏，印象里，外婆就是一位身躯瘦小，总是面带微笑地迈着蹒跚小步的老婆婆，仅此而已。与外婆相处的时光十分短暂，且那时幼小的我尚未记事，所以外婆的一生是我所无法想象的一生，我对外婆的讯息，也只来自母亲的只言片语。听母亲说外公过世得很早，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小腿被子弹打中而返乡，不久便撒手人寰。终日，只有外婆独自在乡下生活着，我想外婆一辈子必定极其贫苦。她和她同时代的诸多女性一样，裹着小小的“三寸金莲”，记得儿时的我总好奇于外婆的那双裹脚，总围着她老人家问“脚为什么可以这么小？裹脚的时候疼不疼？”现如今都难以理解那份裹脚的疼痛。

外婆无法识文断字，却充满着真正意义上的质朴和善良。她用瘦小的身躯生养了六个子女，将他们抚养成人，年老之时又帮子女们带大了十几个孙儿，帮他们洗衣做饭，料理家务。我想，外婆年轻之时有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青春岁月呢？在为人妻母之后又有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生命时光呢？这叫我如何想象？然而外婆总是面带着慈祥的微笑，从未见愠怒的样貌。

记得十岁那年，随同父母回家乡过年，外婆得知我们回来的消息，早早做好准备，那在炉子上炖了好几个小时的羊肉汤，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外婆首先盛上一碗递给我，说是可以驱驱寒，说我在外吃不到家乡的纯正炖羊肉，看着我一口气把汤喝了个底儿朝天，外婆疼惜地抚摸着我的头，不住的夸奖我“真听话！”家乡的冬日格外的寒冷，外婆总是将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使整个屋子暖暖的，让我们这些在外疯玩了回来的孩子们不那么的冷。即使这样，没有习惯家乡凛冽寒风的我，手脚还是被冻坏了，看着我的小手肿得跟刚出笼的蒸馒头似的，外婆心疼得不得了，在忙碌完一天的活计后，在昏黄的灯光下，戴着老花眼镜，赶着给我织好了最厚实的棉袜和手套，一闲下来就给我敷上用土方子调配好的药膏，然后一边给我细细的按摩，一边格外疼惜地念叨着：“你两岁就随着爸爸妈妈去了外地，我也没有带你多少，可是你是最听话的外孙女，也最懂事、最乖巧，外婆都没有时间来疼你……”那时的我，并不懂得感激，也不知道言谢，就这样享受在那份幸福里。此时回想起来，连记忆都是潮湿的。

外婆常年患有高血压，终日离不开那些降压的药丸，她总是很听话的按时服下那些药丸，也许她已将健康寄托于那些药丸之上了吧？有一点小疼痛，她都忍着，不言不语，实在忍不住的才让小姨送去医院，还叮嘱小姨：“不要给你外地的大姐打电话，我休息两天就没事儿了，免得他们回来一趟，路途又远。”而当她躺在病床上半梦半醒之时，嘴里却念叨着我们的名字。我们抽空回家乡看望她老人家的时候，她总是埋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到老了还给子女添麻烦。

数年前，外婆寂然辞世，而我有十余年未曾见到外婆，在她老人家过世之时亦未曾见到最后一面。生活的背井离乡注定要有许多憾事，而有些憾事一旦错过，永远也无法弥补……如果说，月亮像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紧不慢地梳理着白花花的月光，那么外婆却更像月亮，慈眉善目地呵护着属于她的每一个孩子。每每想到外婆，对她的印象渐行渐远，从前是花花绿绿的糖果、斑斓的新衣；后来是早上的一杯热牛奶，晚上的绣花针；再后来就是她嫣然、永恒的微笑了。

想念外婆，在千里之外的异乡他土，

怀念外婆，在清明时节的断魂雨中，

愧对外婆，是您那十余年不曾一见的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