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果实今又熟

囡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小方桌前，桌上摆着书、本子、试卷、笔等学习用品，一个简易的木头支架上，手机屏幕长亮着，老师正沙哑着嗓子分析课文，对话窗口，不时有调皮的学生发出一个表情，老师偶尔会停下来点名批评几句。旁边，爷爷坐在一张长条板凳上，双手一直没闲着，柔软的篾条在他左手和右手之间穿梭，已经能够看出一个背篼的雏形了，眼睛却如钩子一样，一直挂在囡囡身上。

偷偷瞟一眼爷爷，抓起一支笔假装趴着做作业，囡囡把眼神投向门前那棵梧桐树和树上的两只喜鹊。她清楚地知道，那棵梧桐和自己同龄，9岁了。妈妈曾告诉她，生她的那一天，门前的喜鹊一直叫个不停，爸爸说她是落到家里的金凤凰，于是从后山挖来一棵中国梧桐苗种在门前。梧桐年年长，她也年年长。梧桐很快高出了屋檐，她也到了妈妈的腰际。梧桐挂果了，树上结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小勺子，每个小勺子边缘都长着几颗豌豆大小的果实，喜鹊在树杈向阳面搭了一个大大的窝……囡囡会帮爷爷捶背、裹烟叶，帮妈妈喂鸡鸭、烧火了，家里处处洋溢着她清脆甜美的笑声……

那一天，囡囡背上新书包，成为了一名小学生；也是那一天，爸爸妈妈背起行囊搭乘乡村巴士离开村庄，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挣很多很多钱供囡囡读书。翻炒得焦黄的梧桐果，一半被妈妈装进口袋带走，一半留在桌上碗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每天放学回家，囡囡总要站在梧桐树下，仰起小脸和喜鹊对视，有时也与喜鹊说说话。爸爸妈妈寄回了新衣服，她问喜鹊好看不？喜鹊喳喳；她说自己考试得了100分，在电话里告诉了爸妈，爸妈答应回来带她去城里逛游乐园，喜鹊喳喳；她说自己夜里经常醒来，抱着被子想爸妈，喜鹊喳喳；她说自己长大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让爷爷和爸妈都住城里，喜鹊喳喳……

时间一天天过去，梧桐树一天天发生变化，抽枝发芽、嫩绿转翠绿、开出了淡黄中透着绿的小花，在勺子样的果瓣边缘结出豆粒般的果实，果瓣与果实慢慢由青转黄……喜鹊不时叼来长长短短的小树枝、杂草、棉花、羽毛等加固着窝巢。一段时间后，巢里冒出几个鹅黄的小脑袋，挨挨挤挤朝着她喳喳鸣叫……放学后，囡囡喜欢抓一把谷粒，放在门前石板上，看喜鹊来啄食。有时也把自己碗里的米饭、红苕留一些，连碗一起放脚边，喜鹊也不怕人，偶尔还到她掌心啄食饼干……小喜鹊长出羽毛，飞走了，喜鹊爸妈继续加固着窝巢，小喜鹊又飞回来了……

囡囡掰着指头，算着爸爸妈妈回家的日子……

那一年，爸爸妈妈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告诉囡囡马上返乡过年，囡囡高兴得围着梧桐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喜鹊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叫了一声又一声。爷爷把悬挂在烟囱旁熏得流油的香肠腊肉取了下来……那一天，村头喇叭声响起：“不聚集、不扎堆、勤洗手、戴口罩，外地打工的亲人们建议异地过年……”大年三十夜，囡囡蜷缩在爷爷怀里，抱着爸妈寄回来的包裹，梦见自己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那一年，爸爸妈妈搭乘同村叔叔的车踏上回家的路，囡囡在树下连撒了三把谷粒，喜鹊一拍翅膀，与几把“勺子”一起从树上飘落。从太阳升起到月亮落下，囡囡坐在门前等了整整一天一夜，爷爷告诉她，爸爸妈妈被堵在半路，隔离几天后原路返回……囡囡把语数双百分的试卷默默放回书包，高烧了几天，迷迷糊糊间嘴里一直叫着爸爸妈妈……

“喳喳——”两只喜鹊凌空而起，在天上盘旋一圈后，一前一后轻盈地落在石板上，从石缝里叼出几粒谷子。“唉……”囡囡长长地叹了口气。全市学生从上一周起都回家上网课，每天对着冰凉的手机屏幕打卡、听课、上传作业……听不见同学的声音、看不见同学的笑脸，囡囡甚至都记不清今天是星期几了。

“囡囡，快认真学习、认真听课，今年爸爸妈妈都会回来。”

囡囡转过头，懒洋洋地看了爷爷一眼，用手扶了扶手机，没有说话。

“真的，电视新闻里播了，12月13日凌晨起‘通信行程卡’正式下线，全国的人都可以自由出行了。你爸爸刚才打电话来，说结完12月工资后就立即回家……”

“哦，爸爸妈妈要回来啰——”囡囡一下子蹦起来，把手中的本子和笔扔得老远老远。低头觅食的喜鹊先是一愣，继而一拍翅膀叼着谷粒腾空而起。树梢上，多了两个并排而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