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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鱼

作者: 於可训2024/03/12散文随笔

到多伦多探亲,住在女儿家,整日无事,就迷上了钓鱼,大大小小的鱼钓了不少,也收获了喜悦和经验,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钓太阳鱼的经历。

加拿大水多,尤其是加东地区,有著名的五大湖分布在美加边境,就已经是汪洋恣肆了,流进这些大湖和从这些大湖流出的大小河流,又开辟出许多宽宽窄窄的水道,在这些水道上,像打绳结一样进一步生出许多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湖泊,大湖连小湖,大湖套小湖,加东地区因而就称得上是水网密布,地处加东的安大略省,按咱们中国的说法,也就成了千湖之省。

多伦多是安大略省的首府,周边地区垂钓的资源自然就十分丰富。

加拿大钓鱼的名堂多,钓鱼要持鱼牌,也就是钓鱼的执照或证件,申领鱼牌并不难,但对钓鱼的要求却很多。哪里能钓,哪里不能钓,什么时段钓什么鱼,钓到的鱼哪些可以带走,哪些不能带走,允许带走的鱼,持哪种鱼牌的能带走几条,等等,都有严格的规定,执行起来也很较真。管这事的有专门的渔警,渔警带枪执法,警服警徽,手铐电棍一应俱全,看上去还真有点吓人。

我小时候在家乡钓过鱼,鱼竿是从菜园里砍来的小竹竿,鱼线用的是缝衣裳的棉线,或纳鞋底的细麻索,鱼钩是用缝衣针或大头针自己弯制的,鱼饵是从水沟边或屋檐下挖的小蚯蚓。

夏天的中午,找个有树荫的地方,把鱼钩甩下去,就躺在树叉上,或靠在树荫下,一边听着树上的蝉叫,一边等着鱼儿上钩。

也有裸钓的,就是什么饵也不用,只把鱼钩甩下去,就有鱼来咬钩,那多半是浮在水面上的小鲹子,饿急了,不择食,这样的鲹子鱼虽然小,但一竿子一条,比等鱼上钩更过瘾。

后来上学了,工作了,就再也没有钓鱼了,虽然也听说过城里人钓鱼的种种花样和讲究,但钓鱼留在我记忆里的,还是乡村儿童的这种原始状态。

在加拿大,钓鱼是一项全民的运动,爱好钓鱼的人很多,花在钓鱼上的钱也很多。钓鱼的工具、装备、设施都很齐全,到处都有卖渔具和鱼饵的小商店,也有专卖各种钓鱼工具和装备器械的大型超市,想在附近钓,寻个有水又能钓的地方便是,想到远处钓,到湖边租个小木屋住上几天,划条小船下湖或在屋门前的码头上钓都行,湖边树林里到处都有这样的小木屋,专供人钓鱼休闲。

加拿大的钓鱼爱好者和专业的钓手,还常常举行钓鱼比赛,比赛很正规,很隆重,有时还有国外的选手,包括中国的钓鱼爱好者参加,看到有关赛事的各种报道,听到有关赛事的各种传闻,这时候,你才真正觉得,钓鱼在加拿大是一项运动。

在加拿大钓鱼,对我来说,纯粹是消磨时间,再加一点意思,就是放松身心。所以我的钓鱼,也就没有多少讲究,钓鱼的行头也因陋就简,虽然该有的装备也算齐全,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行家里手,对那些常钓的和专业的钓手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玩票的,而且还称不上票友,用现今流行的话说,就是个菜鸟。

像我这样的菜鸟,也有个好处,就是混迹于各色钓友之间,不显山不露水,既不招人注意,自己也不觉得尴尬,渔警盯的是常钓的和行家里手,常钓的和行家里手边上,往往围满了抢旺地钻空子的钓手,钓了超量的怕渔警执法,钓累了想歇口气方便方便,又怕好不容易找到的旺地被人抢走,总之是内外都不太自在。

像我这样的菜鸟就没有这些问题,想到哪里钓怎么钓,都很自由,执法的渔警知道你钓不了多少,到你面前,往你的鱼篓或水桶里瞄一眼就过去了,何况对我这样的老人,往往会网开一面,以示宽容,别的钓友对你的存在更熟视无睹,就算你把钩甩到了人家的钓域内,人家也不计较,都以为是你手法不精,找不准方向,有的还要朝你点头笑笑。

除了独钓、船钓、冰钓和一些专业的钓场,公共的钓场大都是这种新手和老手混杂在一起的状况,我去的大多是这样的钓场。

离我女儿家不远处有个水闸,是一个湖的上下两部分的分界,湖水的落差很大,从闸孔中流出来的水,就像水库大坝泄洪,波翻浪卷,汹涌澎湃,发出的响声几里路外都能听得见。

因为主流的水势很大,水流很急,从闸孔里冲出来,落到一个平缓的湖面,就像一股旋风落地,在周边搅起一个一个的漩涡,也留下了一块块搅不到的死角。这些不同情势的水域,既是一些鱼类追波逐浪之地,也是另一些鱼类悠游藏身之所,熟谙鱼性的钓手,往往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择地施钓,想钓个头大点的,尽管在急流处下钩,只能钓寻常大小的,就在回水湾里守候。

我后来虽然也能钓些个头大点的,开始却只能钓寻常大小的鱼类,太阳鱼论个头,就属那种寻常大小的鱼类,在鱼类分类学中,太阳鱼属小体型鱼种,拿中国的淡水鱼作比,很有点像华中地区常见的鲫鱼,或从国外进口的罗非鱼,只是体型稍圆,鳞片蓝绿相间,色彩艳丽,也因为这圆而艳,才被人叫作太阳鱼。

十年前,我有过几次钓太阳鱼的经历,都是在一个峡谷口上,湍急的水流从峡谷里冲出来,在峡谷口形成了许多涡流,峡谷口宽敞平缓,这些像披肩卷发一样的涡流掀不起浪花,只在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间转悠,这些石头的间隙中,有一种鱼,个头不大,很自在地在里面巡游,阳光透过清澈的水面,照到鱼身上,鳞甲鳍尾都看得清清楚楚,连嘴巴的张合都看得见。

这就是太阳鱼,加拿大最普通也最常见的淡水鱼,在我的印象中,有水的地方,就有太阳鱼,就像有天空的地方,就有太阳一样。

这几次钓太阳鱼的经历,让我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太阳鱼好钓,站在任意一块石头上,不用甩钩,只把鱼饵垂放到它的嘴巴附近,它就会咬钩,咬的时候也很随意,就像一个人走到一棵结满樱桃的树下,嘴巴不经意碰到了一颗樱桃,就随口咬下一样,有时候还可以等它在吞吐呼吸时把嘴巴张开了,趁机把带饵的鱼钩塞进它的嘴巴里,就像在家里给不好好吃饭的孩子喂饭一样,这样的钓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被钓的鱼懒。

在我十年前的印象中,太阳鱼就是这样的一种懒鱼,这回到水闸边钓鱼,以我这样的资质,钓太阳鱼自然是我的首选。

我在水闸下找到一个长方形的水池,水池的水是从水闸大坝的接缝处泄漏下来的,水量不大,就像山里常见的那种涓涓细流贴着山体流淌,水池的下部是敞开的,连着平缓开阔的湖面,大约当年是大坝的一个阶梯样的衬体,淹水了,就成了一个水池。

水池不深,一眼就可以看到水泥的池底,从水池下面的湖水里游上来的太阳鱼,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逍遥自在地游着,钓鱼的人在水池的护栏边站成一排,把鱼竿朝水平方向伸出去,让鱼线垂直在水面上,像演提线木偶一样上下扯动,太阳鱼依旧懒洋洋地随意咬钩,钓上一条的,便到旁边去把鱼摘下来,又转身下钩。

虽然好钓,但也不是一下钩就有鱼上钩,也不是人人都有收获,但凡到这个水池边来钓太阳鱼的,多半是像我这样的新手,不是浮子调得太高,就是鱼线放得太长,浮子调高了钩下得太深,鱼线放长了难得收回来,要不就是性子太急,鱼不咬钩就提线,鱼饵老在水面上蹦蹦跳跳,鱼没有反应过来饵就走了,跟太阳鱼的慢性子不协调。

我身边有个钓友,就是这样的新手,这人个头不高,穿着一件草绿色的防晒服,防晒服很旧,遮着头脸,看不清面相,从瘦小的身材和走路的姿态看,是个女性。

这女子来钓鱼的时候,一上水闸,就直奔水池边的护栏,到护栏边放下手里提的塑料水桶,从布袋里抽出鱼竿,就往水池里抛钩,只是她每次抛钩,不是卡线的杯环忘了打开,就是放了线以后杯环又忘了关上,结果不是线抛不出去,就是抛出去太长,鱼咬了钩还不知道,有时鱼线又被线轮缠住了,半天解不开,总之是一上阵便手忙脚乱。

我身边另有一位钓友,是我新认得的一个华人,祖籍广东新会,我跟他混熟了,就叫他小广东,小广东住在水闸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开着一家小型的渔具店,卖渔具也卖鱼饵,冰箱里还养着活蚯蚓,也是卖给人做鱼饵的,钓太阳鱼一般要用活蚯蚓作鱼饵,假饵不太管用,我常到店里去买蚯蚓,就结识了小广东。

小广东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常在水闸边钓鱼的,大都得到过他的帮助,有时临时需要买点什么,跟他说一声,他就乐颠颠地跑回店里去取过来,送到你手中,他因此很得这些人喜欢。

他开渔具店,好像不光是为了卖渔具鱼饵,同时还要为像我这样的新手处理疑难杂症,有时候在他店里买渔具鱼饵,聊到钓鱼的事,聊着聊着,说不清楚了,就顺手操起一根竿子说,走,我跟你去,到现场就跟我们操练开了,他因此也成了我们这些新手的义务教练,像穿防晒服这样的女子,自然是他的重点帮扶对象。

这女子不常来,也不定时,但只要她一到护栏边站定,小广东就侧过身子,眼光越过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女子取竿上饵抛钩提线,时不时还要摇摇头啧啧两声,就像看着人把一件谁都会做的事做错了一样,实在看不过去了,干脆放下自己的钓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帮她把该做的都做了,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钓,一边还要朝那边看上几眼。

渐渐地,我发现不论小广东如何耳提面命,言传身教,那女子却进步不大,依旧手忙脚乱,不得要领,这样打乱仗,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收获,偶尔钓上一条,摘下鱼放进身边的塑料桶里,不是像别人那样立即换饵下钩,而是提起水桶就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跑。

我顺着她跑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小树林里有几个孩子,大的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小的还在草地上歪歪扭扭地学步,那女子走近这些孩子,蹲下身子,就把刚钓上来的鱼从水桶里捉起来给这些孩子看,孩子们看到鱼,又是叫又是跳,那女子也跟着孩子们欢叫,这时候,我才明白了,原来她来钓鱼是为逗孩子玩的,难怪怎么教都学不会。

小广东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不用我问,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也不易,一个女人,拖着一群孩子,住在一个旧房车里,就靠在镇上打点零工过日子,看着都让人着急。

这回便轮到我问小广东是怎么回事了,小广东说,我也不清楚,都是人家的隐私,也不好问,先前还看见有个男人跟她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她丈夫还是什么关系,后来这个男人突然不见了,就剩下她和几个孩子住在旧房车里。

小广东说,就连这旧房车,也是别人的,又用手一指不远处的一个坐轮椅垂钓的老人说,喏,就是那位狄更斯先生,他先前酷爱户外活动,开着房车带着一家人到处露营,后来老了,孩子成家了,老伴也走了,他的房车也就成了流浪家庭的临时住所,十几年前,我父亲带着我们到小镇落脚的时候,就住过这个旧房车,后来镇上的人帮我父亲开了个渔具店,挣了点钱,才有了自己的住房。

这天,我又到小广东的店里买蚯蚓,小广东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公园的角落说,喏,那就是我说的那个旧房车,她一家人就住在那里面。

我顺着小广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公园的角落里果然有一辆房车,房车很旧,已经看不出当初的颜色,裸露的金属车皮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灰,泥灰上长满了苔藓和杂草,看上去像湖边树林里一间搁置已久的小木屋。

房车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教堂,房车前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上支着几个简陋的晒衣架,上面挂满了各色衣物,五彩斑斓,像舰船上挂的万国旗,那个穿防晒服的女人正跟她的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玩的游戏好像也与钓鱼有关,只是钓的不是鱼,而是自扎的纸鸢。

跟钓太阳鱼相比,那女人钓纸鸢称得上身手矫健,她举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在空中挥舞,竹竿上系着一根长线,线头上有一个像鱼钩那样的圆环,竹竿挥动的时候,圆环在空中飞舞,她的儿女们一人手里举着一个纸鸢在草地上跑动,跑着跑着,手里的纸鸢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空中的圆环套走了,孩子们就追着套走的纸鸢围在妈妈身边又叫又跳,这叫声伴着教堂的钟声和树上的鸟叫,在小镇上空久久回荡。

转眼间就过了水量丰沛的季节,水闸上游的湖水下落,压力骤减,水坝接缝处的涓涓细流消失不见了,水池蓄不住水了,就恢复了原来的衬体模样,没有了水池,原来在水池边钓太阳鱼的队伍自然就风消云散,各寻各的钓场。

我起先在水闸口的急流中试了试,也想钓几条个头大点的鱼,结果很不理想,小广东看我使不上劲,就带着我在水闸下游到处寻找合适的钓场,找了几个来回,也试钓了不少地方,终于在一片林子边的铁路桥下,找到了一个能钓太阳鱼的回水湾,这个回水湾很小,不过一个篮球场大,靠着铁路桥一端的桥头堡,像巨人的长袍上缀的一个小荷包,回水湾的水不深,看得见水下的苔藓和水草,从闸口出来的水流把不习惯中流击水的太阳鱼撇到这儿就随大流走了,留下的太阳鱼贴着苔藓和草皮游走,站在桥头堡边,看不见太阳鱼的身影,只见水下的苔藓和绿草杂在一起,青幽幽的一片。

与我以前对太阳鱼的印象相反,也与水池里的太阳鱼不同,这里的太阳鱼不但性子急,咬钩快,而且反应敏捷,动作迅速,咬住钩就左冲右突,四处奔走,结果自然是反应越快,钩住越快,挣扎越久,吃钩越深,最后几乎是一落钩就有鱼咬,一咬钩便如囊中取物,手到擒来,一会儿工夫,我的收获就比在水池边钓大半天还多。

我问小广东是什么原因,小广东说,其实太阳鱼并不懒,也不笨,就看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你说的峡谷口岩石间,水流平缓,水清见底,鱼饵下去,它以为是碎石沙砾,碰到嘴巴上了,并不在意,偶尔咬住了,算是你的运气,闸口的水池也是这样,投钓的人多,钩乱饵杂,鱼不知道咬哪个才好,钓上一条也不容易,这儿就不同了,回水湾的水流虽然不急,从旁边经过的水流却像磨盘一样,推着水流不停地转动,太阳鱼在回水中不能像在峡口和水池的静水中那样,慢慢悠悠地找食,一旦见有鱼饵投放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咬住不放,拖了便走,生怕从口里跑脱了,所以你才觉得钓起来又快又准。

我不知道小广东讲的是否有理,反正这片回水湾后来就成了我一段时间钓太阳鱼的固定场所,每次到水闸边来钓鱼,就直奔这块钓场,每次来钓,必收获满满,因为地方隐蔽,别的钓手没有发现这块钓场,这块钓场暂时也就归我一个人独享。

小广东有时候来看我,也陪我甩几竿子,但我看他钓鱼时心不在焉,不是左顾右盼,就是朝背后的林子里望望,好像怕有人来了把这块旺地抢走似的。

这天,我正钓得起劲,忽然听见小镇教堂的钟声响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的树林里簌簌作响,果然有人来了,我回头一看,就见那件熟悉的防晒服在我眼前一闪,紧接着就是几个孩子的笑闹声冲出树林,原来是她来了,这正是下班时间,我想,该是小广东跟她约好了的,不会是误打误撞。

果然,小广东见她来了,就对我使了一个眼色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今天又是一个丰收日,明早再来,我还陪你钓。

我收起鱼竿,提起吊在水里的鱼篓,就跟小广东一起走了,鱼篓沉甸甸的,五颜六色的太阳鱼在鱼篓里活蹦乱跳,我心里也暗暗祝愿她今天也有这样的收获。

在岸边钓了一段时间的太阳鱼,积累了钓太阳鱼的经验,也有了信心,就嫌岸边钓的太阳鱼太小了,想到湖中间去钓大一点的,听小广东说,湖里的太阳鱼比闸口水池和桥下回水湾的都大,湖中间的水深,水下长满了各种水草,太阳鱼藏在里边,有吃有住,钓的人少,又很安全,所以长得肥大,一条抵得上岸边的两三条。

见我有这个念头,有一天,小广东就跟我说,哪天我带你到湖上去钓,他说,他这几天正忙着进货,镇上最近要举办一个钓鱼运动会,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参加,他得准备些渔具鱼饵。

过了两天,小广东忙完了店里的事,就邀我到湖上去钓太阳鱼。

水闸下游的湖面很开阔,小广东从店里扛来一条小船,小船两头尖尖,船身很窄,像中国南方采莲蓬的小划子,我和小广东面对面坐着,把船划到一片水面,就开始甩钩。

小广东会拖钓,就是鱼线上不系浮子,把鱼钩甩到水下以后,手里不停地转动线轮,让鱼钩在水下拖行,我试了一下,不是钩被树根绊住了、被水草缠住了,就是夹到石缝土坎中间,扯不出来,只好故伎重演,系上浮子甩钩。

这天我们收获不小,我俩钓了十几条又肥又大的太阳鱼,小广东还钓到了一条嘴尖身长样子凶猛的狗鱼,我跟小广东开玩笑说,想不到太阳鱼还敢跟这样的强人做邻居,也不怕别人把它吞吃了,小广东说,别看太阳鱼样子和善,其实也很凶猛,吞吃比它小的鱼类,毫不口软,不赶尽杀绝,决不罢口,像中国常见的鳑鲏这类小鱼,更是它喜爱的美食,所以中国人也叫它鳑鲏杀手,在中国,太阳鱼是一种危害性很大的入侵鱼种,有这样的生存能力,难怪在加拿大,有湖水处就有太阳鱼。

傍黑时分,我们划着小船,向湖岸靠拢,远远地就看见桥头堡下的回水湾边,有人烧起了一堆篝火,火光熊熊,映红了湖水,照亮了树林,湖风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鱼汤的香气,透过篝火的光亮,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篝火边忙碌,那件防晒服在火光的照耀下色彩分明,分外耀眼,她的孩子们围坐在篝火旁边,像除夕围着灶火守岁的中国孩子在等待分吃糖果。

小广东说,大约她今天收获不小,想烧堆篝火,煮锅鱼汤,让她的孩子们美餐一顿,太阳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小时候,我父亲常常钓回来煮鱼汤,说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正长身体,要给我们增加营养,几条肥嫩的太阳鱼,配上从华人超市买来的中国豆腐,熬出白生生的汤汁,再撒上一点葱花,真是神仙也尝不到的美味。

我们把船划到铁路桥那边,从桥头堡的那边登上铁路桥,站在桥上,朝下一望,就见那堆篝火在晚风中忽闪忽闪,像湖边亮着的一座灯塔,我请教过专家,专家说在有湖水的树林边烧篝火守夜,可能是印第安人留下的习俗,篝火可以驱邪避兽,守在篝火边,等待捕鱼打猎的亲人归来,在篝火上烧烤食物,祈祷平安,庆祝丰收,等待新的一天太阳重新照耀大地,我想,这个古老的习俗也该给这个女人带来这样的愿景。

几天后,小镇上的钓鱼运动会如期举行,小镇上举办的钓鱼运动会,不像正规的大型赛事,其实就是一个鱼集,不光有湖上的钓鱼比赛,还有镇上小店摊点的易市活动和与渔事有关的图文展览民俗表演,从四面八方来的游客和专程来赶鱼集的钓鱼爱好者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小店和摊点的主人守着各自的店铺和摊位,笑容满面地看着来往的游人,时不时挥动手里的三角旗和鱼形吉祥物,向游人示意,也有跟面前的游人搭讪的,便听见一阵阵笑声,像爆米花一样,从人流中突然爆发出来。

小广东很忙,不好意思打扰他,我就一个人在鱼集上瞎逛,哪儿人多就往哪儿去,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在小教堂附近,我看到草地上支了一个大帐篷,走进去一看,帐篷里搭了一个高台,台上正有人在表演,表演者模拟各种钓鱼活动,钓者手持长竿,鱼钩鱼饵一应俱全,鱼的扮演者,戴着各种鱼形模具,在台上四处游走,钓住了一条,鱼身上的模具就被钩走,露出穿着花花绿绿内衣的男男女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台下的观众便笑着一团。

看了一会儿,我笑得下巴发酸,就想离开,正要转身,忽然听见台上一阵喇叭声响起,紧接着便见那个穿防晒服的女人,举着钓竿,领着一群“太阳鱼”出现在舞台上,只是这群“太阳鱼”不戴鱼形模具,而是满身纹了彩鳞,蓝绿相间,色彩艳丽,这群“太阳鱼”一上台便去抓那女人手里的鱼竿,抓住了便拽住不放,那女人也作拉扯状,台上便东扯西拉地乱作一团,台下的观众也趁着兴子又喊又叫,掌声、笑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差不多要把帐篷掀翻了。

看完了表演,走出帐篷,已是傍晚时分,草地上正在给钓鱼比赛的获胜者颁奖,组织者把大大小小的奖牌挂到获奖者身上,满天晚霞照着绿茵茵的草地,照着颁奖现场五颜六色的彩旗,照着房车前的衣架上花花绿绿的衣物,像一湖太阳鱼的鳞片在阳光照射的湖水中熠熠闪光。

小镇运动会过后,我到海洋三省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已是深秋时分,就想到再过些时,湖上结冰了,也可以让小广东带我去试试冰钓,这天就来到小广东的渔具店,打算添置几样冰钓的行头。

小广东的渔具店旁边有个中等超市,超市旁有个食品银行,常有一些生活条件好的人,把自家的食品打包,送到这里,供一些低收入家庭取用。

这天,食品银行前排着长队,有送食品的,也有取食品的,在队伍中,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看见她从一个食品柜中取出一包食品,又把她手里拿的另一包食品放了进去,走近一看,她放进去的那包食品的包装盒上写着sunfish几个英文字母。

太阳鱼在英语中的通俗叫法就是sunfish,另有一种喜欢翻转肚皮浮在海面上晒太阳的翻车鱼也叫sunfish,但这个sunfish,不是我在这篇文章里写的sunf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