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树叶
中秋过后,天气骤然变冷,山中大雾弥漫。小叮当和她奶奶都穿棉袄了,有时看见街上走过一群着T恤背旅行包的年轻游客,才让我遥想起山下的温暖。
今天午后竟然出太阳了!天空清晰、明丽,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在阳光中像披一身金色的羽翼,绚烂极了。小叮当终于可以穿上漂亮的蕾丝花边小洋装,我也穿上漂亮的短裙短靴,裙子下裸露的双腿也闪闪发光。
真是愉快的行程!我推着小童车,小童车中美丽的孩子看见路边的落叶。
“妈妈,树叶——哭了。”我的孩子做了一个哭鼻子的神情,她把“枯”当做“哭”。
“妈妈,树叶——跳舞了”。 她指着一片从树梢荡悠悠飘落下来的叶子。
到了如琴湖边的林子里,我的孩子就开始跑来跳去,她的小小身子在阳光和树影之间一跳一跳的,突然又停下来,故意仰脸寻找树林中的光束,还有小鸟的欢鸣,被踢飞了露珠的小草,还有洁白的砂土。美丽的秋天的树林!我丢开小童车,和小叮当一起穿过射进阳光的树隙奔跑起来。
小叮当似乎很喜欢捡树叶,而且不加选择,干枯的卷曲的、被虫蛀吃过残缺的、新鲜的泛着金色的……这时节落叶还不是很多,但足够我们快乐一下午了。当有一片两片树叶飘下来时,我的孩子就欢呼着锐声尖叫着跑过去——妈妈,跳舞的树叶!
回来的时候,不想又起雾起风了,小童车里的树叶,竟随风飞走了许多,小叮当又追逐着满天飞的树叶到处跑。我的裙子,我的长发也在风中飘扬,我的心,竟微微的也有了飞的渴望,跳舞的渴望。
和树叶一样,小叮当不到两岁的的身体里有欢乐的舞蹈,妈妈三十四岁的身体里也有美妙的舞蹈。和许多忙忙碌碌的人们一样,我认真地做着我该做的事,生活在我应该生活的小秩序中——可是,我却幸运的拥有了跳舞的灵魂。从此,我平凡的身体发现了音乐,不再沉睡——我的眼睛和十个手指尖闪闪发光,我的身体轻盈如羽,如一片叶子,并在空气中发现了美妙柔软的波浪,我渴望御风而行,抵达那个朦胧相识的彼岸。
想起自己一路跳来的那些舞蹈,它们从遥远的栗树沟,美丽的三清湖,从赣东北的小县城,从省城那所给过我舞台的教育学院,到流浪漂泊时卖艺性质的表演,直到三十岁以后的又次山中起舞,它们显然太过草野,不够专业,不够成熟。可是,只要音乐慢慢进入我的身体,把我一点一点地溶化,我的心中就会响起默祷——万水千山,天长地久,慢慢仰头,我的手臂就会涟漪般的延伸着,慢慢地捕捉一种氛围,一种意境、一个故事,接近一个主题。我相信我的舞蹈,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我才会真的理解,真的被激动,真的幸福地感受到生命起伏有致的呼吸的韵律。
一次次的沉湎和陶醉,一次次的作绕指柔嘤嘤细语,一次次从忙忙碌碌的生计中抽身而出,跳舞去吧,这太纯洁了!我心里充满简单而又美丽的宁静和遐想,我多么希望像树叶一样嗅到了山林的味道,聆听听到天空中的声音,聆听到生命自身的召唤,带着无限的柔情、深深的爱恋、长久的叹息、刻骨铭心的忧愤,轻挂枝头,又随风而去,轻轻坠落在回归之旅。
五月的《蓝影》,是我最心爱的舞蹈,缘于屈子两千年前的一首祭祀之歌《山鬼》,和自己经历的一段感情。当空灵的的乐声浮在五月鲜花的舞台,那由于时光的漫长而显得模糊的往事关节开始显露,我用单薄的身体擦拭尘埃,它们渐渐变得簇新发亮。于是,那个活动于山林间的蓝色影子出现了,踩过地上的鲜花,沿着崎岖的山路而来——她胳膊上涂画着油彩,描绘着美丽神秘的图案,在舞台上勾脚赤足,时而犹豫迟疑,时而轻盈跳跃,时而以脚击地,但她的双臂从不咆哮嘶吼。她在自我告白,她在追逐奔跑,她在飞翔畅游,虽然结尾一样是在坠落和忧伤中静立答礼……
忽浓忽淡的雾汽中,一片醉酒一样酡红色的叶子,在天空飞舞了片刻,它没有沾落泥尘,小叮当的小手掌接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