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飞
收到人间兄的来信,已是深夜。人间兄在北方,却知道今夜庐山下雪,特发送与我一篇关于旅游文学写作的随笔,并香山居士诗一首: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感谢人间兄雪夜送诗文!丈夫素日不嗜酒,我更不擅自酿米酒,小小斗室里,没有新酿的米酒,却有烧得旺旺的炉火,和满满两大柜的书。庐山的寒寂冬夜,我和丈夫一般都不出门,也不会玩牌,书和电脑是我们最温暖快乐的去处。然而这个雪夜,一个这样空灵的背景,我却无法像往常一样静心享受一杯清茶,阅一卷闲书。
电脑前是丈夫年轻的身影,他在学习计算机程序,这个学理科的幸福人儿!我走到书房,窗外是一片银色世界,天宇间千万朵精灵儿正御风而舞,我的思绪已如雪花纷飞。
还是在少年时代,我就拜读过人间兄的诸多文章,并有幸成为他的小友。这是一位经历极为坎坷的读书人,从牧羊少年到北大热血青年,与自己的同窗好友海子一样,少年时代的人间兄也曾春暖花开过……天妒英才的是诗人海子,命运多劫的是我的人间兄!也是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冬夜,大地寒凝,空气如铁,人间兄蒙冤入狱……
生活使这样的人悔悟多情,又嫉恶如仇——雪花舞蹈,寒风歌吟,一个纤细敏感的书生发出一声声的凄唱与长吟,他伤痕累累一路走来,为生活所累,为病痛所摧残。人生的荣华富贵他没有经历过,人生的颠沛苦难他倒尝了不少——人的灵魂和心灵再怎样高蹈,也需要寄生于凡俗的皮囊之中啊。
九八年,人间兄的境况已经有所好转,那时他还在国外一些刊物上开设专栏写文做诗。他时常会与我寄来书信诗文,时而喃喃叙说,时而深情歌唱,时而又是一声叹息,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沉默……以人间兄过人的才华和智力,他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女教师——或许,他只是在向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诉说自己的故事?他深情而固执地把我的故乡三清湖想象成了“瓦尔登湖”,用人间兄自己的话来说,与我写信,是他的“湖畔行吟”。他不在乎我用什么样的方式,也不在乎我能听懂多少,重要的是,我聆听时的那份安静和感动。然而有一天他突然从我的世界中消失,是因为我离开了三清湖了?还是因为他觉得我长大了?或是他发生了什么事?而我在起初的疑惑和担忧之后,没多久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位远方的兄长。年少浪漫的女孩儿,似乎对他的传奇经历更感兴趣些,我甚至连他的一些作品看都看不懂,又怎能够理解一个男人的歌唱竟会是那样的凄楚?
再读人间兄的诗文,总觉得像一场华美而哀伤的筵席,隐隐约约中,有一个女子如柳絮般飘舞着。那个女子不当是我,也许“她”根本就不存在。但我坚信那是人间兄在坎坷孤寒的人生中,一直寻找的温暖无比的动人风景。
文字是苍白的。古今中外有很多的传奇,然而我相信不为人知的那些——那些冰山之下的八分之七可能更加壮美。九年之后人间兄通过网络再次寻找到我时,这样对我说。我依然不能明白他的话中所指,他也似乎更愿意在静默中去完美那些他希望完美的东西。我曾查找过关于他的一些信息,知道他的作品在国外是有一些影响的,很是为他欣慰。但他的健康却已令人十分担忧。
不谄俗,不媚景,游记也靠刀笔成……写作活动幕后的理性肯定是不能抹煞的,原生态之下应是思想的深水厚土啊…… 我说的刀笔,当然不全是批判,更不是冷嘲热讽,对善的洞见、对美的揭示又何尝不要刀笔精神呢?
平和的语调,理性的指引,我暗暗惊讶于他文字背后的思想锋芒和文化精神。他似乎不再是那个浅吟低唱的的人间兄,他当是我的良师。他知道我依然在努力,很是高兴,并就我如何写作旅游文学提出了中肯的建议。是的,传达善良和美好才是写作的最高要求,常人没有看到的善和美,由我生发,并去传达善良和美好,这正是我所希冀的有意义的写作过程。
窗外雪花悠扬飘落。无瑕的雪让我渐渐澄明清澈,深深祝福远方的人间兄:平安、健康。